他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菊池宽已经拎起了森鸥外的领子,一拳捣在他的左脸上,把他的脸打得歪过去。
森鸥外本来是笑着的,但是看久见秋生推开门,脸色却一沉:“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他松开了扯着菊池宽领子的手转而去捂自己的左脸——反正他的力气没有菊池宽大,拉着他的领子也没有什么用。
“菊池先生,十分抱歉在下冒犯了您。”
这句放低了身份与架子的话当然是森鸥外对菊池宽说的,然而从这张年轻的脸上露出的是那样笃定的神色,让菊池宽的心里有些发慌。
那个捂着脸半倒在墙边的青年的唇角缓缓勾起来,随后吐出来几个字:“再不医,就没命。”
“少骗人。”
菊池宽侧过脸去。
他看见刚才被森鸥外推出去连脸都没看清的人此时站在门边的光影里看着他,更加心烦意乱,看了一眼就转过头,但是不知为什么又看了一眼。
那边森鸥外扶着墙站直了身体,捂着脸把久见秋生再次轰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语气听着像是很生气,脸上却还在笑,在久见秋生耳边说了些什么。
……
菊池宽已经气势汹汹地走了。
主卧里,久见秋生把白毛巾泡在热水里浸湿,给躺在榻榻米上的森鸥外擦嘴角的血——刚才那一拳虽然没把他的牙打掉,到底把他的嘴角撕裂了。
刚才森鸥外对他说的就是让他去烧热水,大概就是为了现在处理伤口。
嘴唇撕裂这种伤并不算是很严重,就是疼。
然而森鸥外躺在那里却显得十分得意,他似乎在等久见秋生来问他为什么得意。
但是久见秋生并不问。
……于是他只好自己强行炫耀:“是钱哦!挨了一下揍之后变成了十二张!”
“好厉害。”
语气极度敷衍の秋生。
森鸥外眨了一下眼,对久见秋生不为钱所动感到不可置信。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把还沾着一点血的十二张钞票展示给久见秋生看:“本来只有九张,然后利用他的虚荣心变成十张,挨了一下揍之后,又变成了十二张!”
“是啊,好厉害。”
为什么似乎更加敷衍了啊喂?
“三万円啊!一个鸡蛋二十八円,一千多个鸡蛋!”
他把钞票在久见秋生眼前晃了晃:“足足一千多个!你明天不用出去卖身赚钱养我了,我们发横财了。”
但是久见秋生只是低着头用有点凉的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嘴角,然后用热毛巾包住了他的脚踝。
“……你真是无趣。”
森鸥外脸上的笑容消失,面无表情地把钞票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要是每次挨揍一下都能拿到三万円就好了……两万円也行,实在不行一万円我也很满足啊!”
“会痛。”
久见秋生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不愿意治的病人,就随他去好了。”
“我是个好医生嘛。”
“嗯。”
“看上去像是好医生吗?哈……说不准我是故意这样说,就赌自己不会被打死还能拿到补偿,顺便卖给那个家伙人情呢。”
“嗯。”
“我简直怀疑你的发音器官只有‘嗯’,真是的,你这个人。”
森鸥外呲牙咧嘴了一下,似乎是因为刚才说话扯到了嘴角的伤口。
他本想说几句类似于“我是不是阴险得聪明!在横滨这个可恶的地方只有阴险才能活得长久”之类丧且黑的话,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来,又觉得就算是说了久见秋生也只会回答说“嗯”,于是两人就此无话。
过了一会儿,水凉了。
久见秋生用毛巾端着这个有一边被砸扁了的铜盆出去,准备把水泼掉。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森鸥外在拍榻:“你要去哪里?不会是想偷我的盆然后走掉吧?那个盆说不准是古董哦!”
“……没有。”
实不相瞒,我曾经见过的盆估计现在真的是古董……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个盆不太像是古董。
过一会儿久见秋生回来,正对上侧躺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森鸥外的目光。
他听见森鸥外又开始踊跃发言了:“我还是觉得我很厉害。三万円呢!白赚的三万円!”
“嗯,一千多个鸡蛋。”
“下一次你还在我被打的中途过来,只要被看见了,那些要面子的家伙就一定会给钱的。记得了吗?要在中途过来……能在我挨第一下揍的瞬间过来最好,那是最优解。”
“会疼。”
“……我不管,明天早上我要吃鸡蛋,你去买。”
“总有人会揍完后不给钱的……”
“你明早煮鸡蛋仔。”
“不值得这样。”
“鸡蛋。”
“……嗯。”
“今夜来的可真是恶客,不过你再不去睡的话,明早大概就起不来了。”
“……”
久见秋生试图暗示自己只是听从刚才“不要穿着脏衣服上已经消了毒的床”这句话而已:“那张床是消毒了的。”
森鸥外:“……”
他从榻上爬起来,继续翻箱倒柜。他一直没找到的,大学时代穿的制服也被从箱底翻出来,不过这时候用不上,于是便也扔在一边。
“我可不是一直收留着你,我只是怕你冻死在什么地方,警察局里备案的时候牵扯到我而已——冬天过去,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就把你撵走。”
紫色在日本向来代表着悲伤。而拥有一双深紫色眼睛的青年医生一边翻着那一箱少得可怜的衣服一边如是说:“要是能记起自己的故乡的话就回去,横滨没有什么好的,这是一座令人喘不过来气的,塞满了无家可归的怪物们的城市。”
“我讨厌横滨。”
这句话以从箱子底掉出来一件明显属于小女孩的蓝色吊带裙告终。
两个人对着这件小小的吊带裙陷入沉默,久见秋生难得震惊地抬头看森鸥外。
气氛凝固了好一会儿之后,森鸥外偏过头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我可能喜欢雏女。”
……身为万恶萝莉控的久见秋生也偏过头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其实我可能喜欢萝莉。”
两个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那你一定不是很坏的人。”
久见秋生道。
“万一我是呢?”
森鸥外问。
“你说的时候没有欲念。”
久见秋生答。
于是森鸥外就笑,眼睛像是狐狸一样眯起来。
“这件裙子的主人已经死去了,我很难过。”
他似乎在等着久见秋生来问为什么,他总是喜欢这样,就算是揭开伤口也自己要诱导着别人到他这里来,绝不会主动往别人那里走哪怕是一步。
但是久见秋生并没有问,他把那件裙子整齐地叠起来:“那一定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儿。”
他已经很累了,一步也不能往别人那里走去了。他身上有太多揭不开的伤,就连讲给别人听也匪夷所思,无人能懂。
“好脏。”
森鸥外无奈地笑了:“衣服。”
“你也是。”
久见秋生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刚才揍我那个家伙问我‘那个漂亮的女人是谁’。我告诉他你是男人,极其漂亮的男人。”
“嗯,不是第一个了。”
“第一个?”
“之前也有人把我误认成了女人,后来他死了。”
“……嗯。”
其实森鸥外很少说“嗯”这种简短的词汇,他喜欢花言巧语。但是此时他没有说那些花言巧语,因为偶尔他也不那么愿意在人的伤口上撒盐。
久见秋生低下头,他的确很好看,且披散下头发显得有些阴柔。假如把他的容颜放进那些缠绵的梦里的话,大抵是叫人愿意陷进去的。
不过正常也不会见到人就想做那种梦,继而进展到做那种事。
不想那种事时,看他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很清秀”。但是当想到了那种事之后,看他就会觉得好看得心痒痒。
光影交错的时候,的确容易叫人分不清男女,怪不得菊池宽会把他误认成女人。
不,光影交错的时候叫人脑子也不清醒,比如现在。
说不准‘光线变化会影响人们判断力’这样的命题能够写出一篇很好的医学论文,森鸥外想,但是尽管知道不妥,他还是这样做了——
“那家伙说男人也行。”
他撒了个谎。
事实上菊池宽没有这样说,在得知久见秋生不是女人,不是森鸥外的姐姐妹妹或者妻子情人,而是一个男人之后,他很失望。
他到了这个年龄,一向比较喜欢那种身材丰腴,看上去就很擅长生养的少女,喜欢她们青涩地学着烟视媚行的眼,用口脂涂得鲜红如花瓣的唇,喜欢她们软软的,充满活力的胳膊与大腿。
但是不代表他不喜欢水一样的冷冷清清的人之妻。
大概是曾经被这样的女人伤害过,所以每次见到类似的存在都会心里一动。
他在问森鸥外的时候,是希望这是森鸥外的妻子的。因为这个医生是一个能用钱收买的烂人,做得出来卖妻那种事——烂人与烂人之间永远一眼就能互相看出来,菊池宽这样坚信着。
然而久见秋生是男人,菊池宽厌恶同性之间的爱,他觉得恶心。
于是他甩下两张钞票当自己打了森鸥外一下的赔偿,失望地走了。
森鸥外看得出来菊池宽的想法,他觉得很有趣。
此时此刻,他也把锅毫不犹豫地甩在了菊池宽的头上。
不过久见秋生摇了摇头。
“他和黑手党有关系,可能就是黑手党。他很有钱,就连一个跟着他的马仔都能随手掏出来我一个月的收入。把自己的身体卖掉就不用受苦了,有什么不好呢?”
循循善诱。
“人不是畜生,人是有尊严的。”
久见秋生看着森鸥外说。
“洋佬的狗都比我们有尊严。”
森鸥外瞧着他笑。
“狗没有尊严,人有,因为人的尊严在心里,不在外物上。”
久见秋生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森鸥外笑得打滚儿。
“这里可是蓓梨夫人街。”
他对久见秋生说:“你知道蓓梨夫人吗?她是魔鬼的情人,是女巫,被红衣主教抓住,穿在矛上烧死了。她向魔鬼出卖身体,蓓梨夫人街的女人们也向男人们出卖身体。”
“我呢?”
他指了一下自己,笑起来。那是一只年轻的狐狸的笑,狡黠,活泼,绝望而又无所畏惧:“我出卖医术与谎言,我也是蓓梨夫人,是罪该烧死的女巫。”
“你不要把自己卖给那个人。”
他说。
然而从开始这就是一个谎言,因为说出“是男人也可以”的其实是森鸥外本人。
但久见秋生不知道。
他只是听着这位年轻的狐狸笑吟吟地对他说:“我脏,但是我给你治病不要钱。”
狐狸嘴里的话哪些可以信呢?谁也不知道。
狐狸意外捡到了心爱的玩具,什么时候厌弃呢?谁也不知道。
森鸥外一向是一个很会骗人的人,比起医生这个职业而言,说不准‘混账玩意’这个职业更适合他。
毕竟被他骗了的人往往直到被卖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还来谢他,或者说即使知道了也心甘情愿。
有时候他没有钱了就问那些舞女们要,毕竟他长了一张讨女人喜欢的脸。不过舞女或娼女们的钱他往往会还,这让那些女孩子们很失望,因为她们宁可森鸥外永远也不还那些钱,永远记得她们。
但是他总是还,还完之后就把她们永远地忘了。
这就是活跃在横滨里世界,有些名声,但是又躲藏在名声与重重迷雾之下,即使露出真容也往往叫人看不明白的黑医,20岁的森鸥外彼时的模样。
……
可惜的是久见秋生根本没有试图听懂他话里的弯弯绕绕,他只觉得自己并不打算卖身,现在暂时收留他的森鸥外也不希望他卖身,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今夜下雪了,明天早上还会正常开市吗?”
“当然会。”
“今日不同于往日了。”
他如是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此时他觉得自己比往日更像人一些,因为在下雪的时候,虽然会感到困倦,但是不至于立刻睡着。
事实上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再过大概一个小时,就彻底到了第二天。
森鸥外捡了一件看上去不那么寒碜的,夏季穿的薄和服给他当睡衣用,他坚定地认为久见秋生身上的那件比这件更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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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被锁了,不可思议,本猫是多么和谐的一只猫。
另菊池宽也是日本文豪(笑)
另:两个萝控的会师
另:关于时间线
文野时间跳跃度太大了,于是我用了1算,也就是文野里一年,现实世界五年
一战:1914年7月28日-1918年11月11日
二战:1939年9月1日—1945年9月2日
中间相差20年,换算成文野就是中间4年
然后二战一共6年,换算成文野就是1年多一点
时间线此时此刻是一战刚刚结束:
广津柳浪:30岁
福泽谕吉:25岁
久见秋生:21岁
森鸥外:20岁
小林一茶:16岁
安德烈·纪德:16岁
菲茨杰拉德:12岁
梶井基次郎:8岁
洛夫克罗夫特:8岁(?)
织田作之助:7岁
尾崎红叶:6岁
江户川乱步:6岁
坂口安吾:6岁
与谢野晶子:5岁
太宰治:2岁
国木田独步:2岁
芥川龙之介:0岁
中原中也:还是能量体,要再过五年才能“出生”
其余文豪暂不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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