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修治不说话,也不会有人逼迫他说话,甚至所有人都期待他最好永远也不要说话,永远都做一个没用的废物。
“或许他觉得做一个废物就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一辈子。”
说话的少女大约十几岁。
这个少女正是方才第一个开口说话的那少女。虽然她是也是私生,但是生母是别的家族的庶出小姐,多少感到高傲一些。
但是津岛修治并不回答她,只是拿着一朵根茎还带着清水的花朵放在面前。第一滴水滴下来的时候,他隔着花看了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一眼。
人会和花一样腐烂为泥。
你我亦然。
这些话就算是说给这个少女听,她也只会觉得匪夷所思,甚至可笑。
所以不说,也没有关系吧。
……
因为过几天就是夏日祭的原因,这些孩子都被命令回到自己母亲那里去,不要待在津岛宅中碍正牌夫人的眼。
虽然说搞出了这么多私生子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恶心之事,但是偏偏要表现出与夫人伉俪情深的模样……
是因为自己的名誉,还是因为与自己夫人所背靠家族的盟约呢?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在这其中藏匿的所谓恩爱都像是淬毒的冷箭一般透骨生寒。
……
津岛修治不期盼去见自己的母亲,也并不期盼去见自己的父亲。总是被人用“奇怪”形容的他对“奇怪”这个词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甚至他自己也这么认为着。
与整个人间世格格不入的我大概从开始就不应该存在于世,毕竟我从来都不曾想要诞生,也从未想过要活。
我的生命是父与母强加给我的,无爱的性别结晶物,是值得被利用的无限可能。
它从来都不属于我,又是那样容易被剥夺,就像是被神赐下的宝物一样,未必有用,但是却不允许自己毁坏。
他看见自己的母亲,那个极度美丽的女人梳着贤惠的发髻,提着灯笼,穿着为了夏日祭准备的崭新和服站在那里。她似乎是等待着自己的孩子,但是事实上她身上的香水味却证明并非如此。
她想要模仿一个合格的妻子的模样,但是从一开始她便从来都不是自己恋人的正妻,即使是未来,她曾经舞女的身份也让她注定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当意识到孩子的父亲没有随之而来的时候,这个躯体之中没有内核的女人脸上露出一种可怕的,绝望的空洞感。
“他不来。”
她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不可置信,只是认命了一般平静地低下头,松开手,让灯笼落在地上。
那是很漂亮的纸灯笼,碎烂在地面上,里面的烛火固执地烧了一会儿,熄灭了。
“他不来呀。”
她又说了一遍,盯着熄灭了的蜡烛笑了笑,依旧是明眸皓齿的模样,只是眼睛睁得很大,涂着口红的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
然后她转身走进了门里。
津岛修治看了看自己微微扬起想要牵住母亲衣角的手,迟疑了一下把那只手放下,跟在女仆身后走了进去。
负责送他的司机在他身后对他恭敬地鞠了一躬,而后紧了一下领结,毫不犹豫地离开。
由于孩童低矮的视角,津岛修治能够看见母亲袖子里的那双手,那双手的手腕。
在手腕上有很多扭曲的赭褐色的疤,像是冬日里融化的冰在窗户上划出的痕。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看见过的景象。那时他隔着雕有各色花草样式的窗棂,睁着眼睛看向室内。
母亲在自残。
她跪坐在那里,手臂放在华国进口的陶瓷盘上,边上整齐地叠着一块来自法国的黑天鹅绒,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刀。
长的,扁的,各种材质的刀,闪着冰冷的光。
像是失了魂一般,女人,拈起了一柄细长的银刀。
将刀柄的尾端,置于手掌之中。
拇指,抵住刀柄的一侧。
食指,避开刀背按上刀柄。
而后对着自己细白的手臂——
倾斜割下!
那是一柄很锋利的刀。
因为那一瞬间,鲜红的血从伤口中淌出来,滴落在陶瓷盘子中。
而后女人虚弱地微笑着,痴痴地看着从自己体内淌出来的血。
“好爱你……”
她低声呢喃,侧伏在那里对着窗棂笑,苍白的脸颊染上一丝病态的绯红。
是的,她知道她的孩子站在那里偷看,自残后她注视着正在偷看她的孩子的眼睛,耐心地等待着与他对视。
那是一双恐怖的美丽眼睛,就算是当场逃离,你也会明白“它”一直追在你身后,耐心地看着你的背影,等待你惊恐地回头与它对视的那一刻。
它是看不出疯狂的疯女的笑眼。
自残对于她而言是一种能够得到快感的举动,谁也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染上了这个可怕的癖好。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被这种痛苦的欲望与刺激感所支配,无法脱身了。
“给我倒一杯水吧,不,我要茶,我要煮好的金桔茶。”
此时此刻她这样对女仆说时,年纪还很小的津岛修治知道她又要自残了。
他看着女仆去煮茶,绕路去了书房,踮着脚看了一眼大柜子里还有没有止血用的绷带以及膏药,把它们拿出来废了他一点时间。
当到了客厅,看见女人倒在桌案前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