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会放弃他吧?
这个衰老于乱世的女人在心中不乏恶意地想:并不是我卑劣,而是你也一样。
可是她又在心中隐秘地期盼着什么——到底期盼着什么呢?到底,到底还有什么可以期盼的,值得期盼的呢?
“好,我给你钱。”
终于,老妇人听见她面前那个用自己的身体勉强挡住井的少年一字一顿地如是说。
他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牙齿里恶狠狠地挤出来的——不,不是那样,他的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
其实当秋生开口时,他觉得自己还很愤怒——但是当这句话说到了后半截,他却已经很平静。在想明白一些事情之后,他忽然冷酷起来,像是不可触碰的冰雪。
与其说他很生气,不如说,他在替被抛弃——或者说被“以货币衡量”的孩子委屈生气。
但是生气没有用,索性便不生气好了。
为了使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不被自己的亲人杀害而付出自己的钱财,虽然听上去有些奇异的可笑,但这是他的选择。而既然做出了选择便不要后悔——不过如此而已。
当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忽然间很是轻松。
大概是问心无愧?感觉轻松得像是能够随着夜风飞起来一般,甚至他微笑了。
“把他给我,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们。”
依旧是文字游戏,别人托付他送回家乡的金叶子并不算是他的钱,被盗贼赠送给日月丸的小判也不算是他的钱。
剩下的都是从死去之人身上摸出来的零零碎碎的钱财,不多也不少。
死人财他们拿着烫不烫手久见秋生不知道,反正他只知道自己拿着毫无心理负担,现在送出去也毫无心理负担。
“以后,他与你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久见秋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心里爽极了,这种爽就和拖掉地面上的污渍后看着干净瓷砖时那一瞬间才有的开心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丝,一毫,一丁点儿的关系也没有。”
“我们也不想再见到他。”
吉四郎的母亲冷冷地说。
“但我想。”
久见秋生心情好,微笑着地把话给不咸不淡地堵了回去。
……
清晨,久见秋生准备离开吉四郎的家。
正当他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单枪匹马准备走进清晨的薄雾之中时……一个女人在身后呼唤着他的名字追出来。
(不,不是,具体描述的话应该是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背上背着一个幼童,马当然也没有,只有‘单枪’是真实存在的……另:别说什么锦帽貂裘,此人白浴衣上罩着的粗麻外衫边角还沾着一点血渍呢。)
是阿菊夫人。
她刚刚生育完,但是或许明天她就要继续下地干活。而此时此刻她怀里抱着一只匣子。
“这是我妹妹阿葵当年留下的首饰。”
说出这句话时,阿菊似乎不敢看久见秋生的眼睛。
这个人会对她的孩子好一点吗?
她不知道,只能把自己私藏的那些首饰卑微地递过去:“请收下它吧,求您了。”
久见秋生在这个女人的身上遥望到了她婆婆的影子。
但此时此刻她只是个寄希望于收下这些首饰的久见秋生能善待她再也不会见面的儿子的一个可怜母亲。
“这个孩子需要一个幼名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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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菊夫人和梅子婆婆。
用好或者坏来简单的定义这两个女子很难,只能这么说吧:乱世里的女人。
阿菊藏了自己妹妹阿葵的首饰,在认出秋生带着的孩子是阿葵的孩子的时候,她不但没给,还想借着情面讹钱——被秋生狐假虎威吓走。但当自己的孩子被带走的时候,她又自己交出来了那些首饰,孤注一掷地希望秋生看情面对自己孩子好一点。
梅子婆婆少女时是很温柔的女孩,乱世到来之后坚强地撑起一个家,为之不惜一切代价。溺死双生子中身体不健康的那一个也好,不要脸地要钱也好,她想让自己的家人过得好一点。
她们好吗?不好。
万恶不赦?也不是。
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就和这个世界第一章里,走夜路被拖到战场边侮辱的女孩子一样,不发出声音是为了活着回家——尽管家里只有一个疯了的父亲。
秋生明白这一切,他知道这是乱世,人们往往身不由己,所以在阿菊夫人追出来的时候,他说:“这个孩子需要一个幼名呢,夫人。”
他让阿菊夫人如她所愿,没有被剥夺“身为这个孩子的母亲”的权利。
但是他一直没有问阿菊夫人日月丸曾经的名字。
因为阿菊夫人不配。
秋生说“以后,他与你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特别爽,因为他连着日月丸的份儿也说了。
就算日月丸曾经是别人眼里带不来飞黄腾达的烂泥,在秋生这里他都是“拥有日月光辉的孩子”。
他长大之后也一定会是拥有日月光辉的,最优秀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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