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老骨头啦。在这么大的雨中奔逃也会病死的。”
她跪在雨里,华丽的和服浸泡在肮脏的雨水中:“真难堪,但是也没办法,妾身就倚老卖老一次吧——久见大人。”
久见秋生看着她。
他的世界现在其实很安静。
像是一出默剧一样,在云侍身后跟着的二三十个老人们一个接着一个跪下来,“倚老卖老”地跪在雨里。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有说什么话吗?还是他们的嘴唇只是张了张,什么都没有说呢?
其中有一对老夫妻忽然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掉了吧?”
老太婆大声说。
“死,还能有什么真假?你这个妇人啊,一直都那么蠢呦。”
老头儿懒洋洋地如是回答了一句,他牙齿掉了一大半,说话漏风,慢腾腾的。
“你说的什么话?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就没听见你说什么好话,没跟着你享一天福!”
老太婆火冒三丈。仗着老头儿耳背,她就趁机小声地骂他:“蠢汉。”
“蠢婆。”
老头儿闭眼都知道她在说什么:“我要是蠢汉你就是蠢婆——想不到吧,你每次骂我,其实我都知道。我认得这个词的口型。”
他轻轻地笑:“你每天小声骂我三次,我知道。”
“你知道啊?”
老太婆愣住了:“你知道你还看我笑话?”
她伸手揪住老头儿的耳朵:“你这个蠢汉,你这个驴!我今天非要大声到你能听见!”
“我是蠢汉,你今天才知道吗?”
老头儿说话依旧不紧不慢:“你这个好婆娘,你这个大美女。你听,你骂我,我还是想夸你。”
他们夫妻吵着吵着就笑起来,听的人听着听着就哭了。
“娘。”
源次郎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更多的话了——他看见他的母亲穿着贵重的色留袖和服,微笑着站在这群老人的最后面,嘴唇上甚至涂上了明艳的红口脂。
她也是自请留下来的老人的一员,几乎所有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武士的母亲都在这里,平静地要求“留守”。
守得住吗?
根本就是诱饵;送死的诱饵……
真可恶啊,真可恶啊,倚老卖老地要求主事的人做出残忍的抉择什么的,真是可恶啊!
要求自己的孩子放弃母亲,简直是有悖人伦的残忍要求,可恶死了!
“请下令吧!”
云侍忽然抽出了短匕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厉声道:“否则的话我就在这里直接血溅三步!懦夫!在乱世里连适当的牺牲都学不会的话,索性不要活了!”
“是小孩子吗?为了一颗芝麻要丢掉西瓜吗?久见大人,本来打算留守馆城的人是你自己吧?”
云侍点破了这一点:“真是荒谬!这样的你根本不配当姬君的属臣!混乱之间抛下姬君大人准备一个人独自去死吗?一点责任心也没有!”
久见秋生张了张嘴唇,到最后却说出了一声破碎不堪的“对不起”。
他妥协了,所有的人都妥协了。
“馆城,就拜托诸君了。”
久见秋生对云侍跪下来,他的眼泪就像是永远也擦不干净一样落下来……那些成年人背负着而又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在大雨中就像是有了借口一样,无能为力地爆发开来。
源次郎已经扑过去抱住他的母亲大哭——“母亲大人……母亲大人!”
“别哭啊!别哭。”
这些老人反而纷纷笑起来:“乱世里啊……哎呦,咱膝盖疼得哟,久见大人快起来吧,您不起来我们也不能起来呀。”
“话说其实我们这些没有子女的老家伙们一直都在争抢着在久见大人成婚的时候当读庚人的机会来着……只是久见大人一直都没有结婚,真是愁死啦。”
他们就和寻常闲聊一样说着乱七八糟的老人才会说的那些话,源次郎的母亲敲着自己儿子的头让他多穿几件衣服:“次郎!我知道你们年轻武士都爱俏!但是怎么说穿这么一点衣服在下雨的时候还是会冷的……我看着就觉得你冷哟。”
当所有撤离的人都已经离开城下町后,城下町成了一片空城,自请留下来的老人们纷纷汇聚到馆城来——云侍在空寂的馆城中点燃所有的灯火,轻轻敲了一下鼓:“宴开……”
他们在云侍的鼓乐里凝望着远方众人离去的方向,不抱任何求生欲却又满怀希望。
丑时,踯躅冷泉馆火起。
“你们也配来赴宴吗?”
云侍尖利地大笑着,抱着挣扎着想要往外跑的一个武士扑进烈火里,随后房梁烧断,埋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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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赴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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