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那个羸弱的女人捅死的。一刀毙命,没受太多的苦。可子母虫既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毒药,它们死,安能放他好过。所以虽然他死了,子母虫还是困兽犹斗,在他体内把人啃了个遍,五脏六腑全被挖空了。等他能趁那些人不备去找他的尸体时,早已是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他只能干抱着,欲哭无泪。
他回去后,在他身上点了把火,不久前的人形顷刻间就成了一堆灰烬。他把骨灰扫进盒中,没几下就装完了,那样大的人,才占了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个角落。这个盒子,是他为自己预备的,从他跟着来到大唐的时候起,就已当自己的命没了,少活还是多活,在他眼里没有分别。因为他知道他所选择的路必定会有很多的阻碍,必定非常凶险,前途未卜。他只想帮他,他想做什么,他就尽全力,不论是生还是死,在他眼里,一切都不及为他解忧来得重要。
将他烧了,而不埋在地下,也是他想了很久之后,才艰难做出的决定,他是最不忍心让他死后再去承受一重痛苦的人,即便他感受不到。可他也是自私的,他想随时随都能看到他,闻到他的气味。而一旦将他下葬,从此只能天人两隔。只有装进随身携带的盒子里,他才能时时和他待在一起,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将他们分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逐渐变得不一样了。从前,他们在山上安营扎寨,他每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崇拜他,发誓自己以后也要像他一样,变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厉害的人。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不再一味地尊敬他,仰望他,而是多了一些心疼。心疼他提到过去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心疼他夜里难以入眠时祭拜祖先的孤寂。明明他心狠手辣,杀伐果决,心肠硬得看不到一点软肋,可是他却仍忍不住想上前安慰他,想把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全都抢过来,放到他手里。他可能是疯了,疯得彻底。对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人,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贪婪。
那个女人说他变了,变得更加冷血无情,更加可怕。其实,不用她说,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从前他们在一起时,他会放纵他的任性,佯装呵斥他,惯着他,他因着他的放纵,许多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鲜少去考虑其他,或是为他考虑。后来,他们从无人管,自由自在的盘龙山离开,来到了中原,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五光十色,又处处是陷阱,遍地是杀机。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惜字如金,甚少和旁人交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包括他。他只能站在一旁,做些可能能为他排忧的事情。
看到他没命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也一块跟着死了。他想不通,他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是被取了性命。他从不在意自己的这条烂命,也不觉得苦。但他不一样,他是天之骄子,是众心捧月的人,却被人狠狠踩在脚下,沦落成泥,一世都过得坎坷。没有像话本里演的,最后皆大欢喜,而是无声无息地殒了性命,这样的结局,凭什么是他来承担呢?
他多希望死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他可以有再一次的机会去拿到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同时把自己深深地记在心里。用一条贱命,去换来他对自己一生的记挂,这样的结局于他而言,再好不过。他那样的人,本就值得别人赴汤蹈火,而他,愿意做冲进去的第一个。可惜他没能救下他,他不在了,也实现不了自己希望被一辈子记住的私念了。他只能想想他,想想过去,一生了无生趣地过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