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树下时，韩苏看到，叠叠撞撞的树叶之间，依稀透露出一个人影，还有隐隐的啜泣声。她不知道铃兰多在这里哭了多久，是她去厨房的时候就跑出来了，还是快天黑的时候才过来。她身上的衣服单薄，出来时也不知道有没有加衣。天黑得彻底，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月光透过树的空隙在地下投出的影子，摇摇绰绰，随着呼啸的北风晃动不停。

韩苏不知道，怎么和铃兰开口，会让她不那么伤心难过。她二十多年顺风顺水的人生里，没有低声下气哄过别人，都是被哄的那一个。她害怕自己做得不好，反倒惹铃兰不快。可是她必须说，必须向铃兰表明歉意，必须要认错。

铃兰，你不要生气，你要怪，就怪我。当初裴将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这件事，是我和他说，过段时间再告诉铃兰的，都是我的错。

是我自作主张了，铃兰，一切都和其他人无关，你不要怪裴将军。

啊ashash

铃兰调整了下姿势，因为一直在狭窄的树枝间坐着不动，她的双脚渐渐麻得失去了知觉，想活动一下，双腿一点儿都使不上力气。脚脖因为别着，一股钻心的疼又冒了上来，她不得不瘫回了原地。

树下的韩苏看得心中一凛，脱口而出，铃兰小心！

铃兰冷着嗓音，我自是不会怪将军的，他对我的好，我全都记着。我对将军的尊崇，岂会因为你的一点挑拨就影响。

韩苏苦涩地点头，接着说道，铃兰，我对天发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因为，因为，韩苏深吸了一口气，我亲眼看到了我爹别人害死，他就死在我面前，我知道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我害怕，你会承受不了，你和李彦，听裴将军说，认识好多年了，彼此间的情谊和旁人相比，非同寻常，我怕你受不了，做出日后让自己后悔的事情。铃兰，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是我对不起你。

铃兰不顾韩苏的哭泣，因为距离地面远，她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听起来嗓子沙哑到不行，你们要想瞒着我，有本事，就瞒我一辈子，让我到死都不知道真相，现在这样算什么。

铃兰的话支离破碎，好几次都因为她滂沱的眼泪而中断，韩苏的心，也跟着揪在了一起。

对不起，我错了。

铃兰不给韩苏再往下说的机会，抢着继续说道，你们知道一切，他怎么死的，他临死前的样子，他所有的一切，而我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

铃兰哭喊时的样子，已经近乎歇斯底里了，韩苏没想到铃兰在得知李彦的死讯后会难过成这样，她后悔自己之前自以为是的隐瞒。她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伸出右手，心疼地说，铃兰，你先下来好不好。

铃兰也许听到了她的话，也许听完就抛在了脑后，抽了下鼻子，嗓音在喊过一通后不自觉地低了下来，每天等着他过来找我，等着骂他，我就是个傻子。

铃兰！

铃兰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又流了下来，无声无息，只有肩膀的耸动表明她还在抽泣。短短的一两天时间，她的脸已经瘦得快要脱相了。

铃兰，没有人把你当傻子，没有人。我没了爹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裴将军搭救了我之后，是你每天陪在我身边，和我一块玩闹逗乐。如果不是你，至今我还会在痛苦里，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出来。铃兰，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心疼你都来不及，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

韩苏的话说完，两人一起陷入了沉默，连抽泣声，都几乎消失了。

月亮从阴翳的云层中探出头来，照亮了数十张面庞，有细碎的光在上面闪烁，是咸涩的眼泪，在静静流淌。

风吹过，月亮娇羞地藏了回去，隐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地上人间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