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萤，晓梦又一次叫住起身要走的飞萤，声音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空洞，我没有胡说。傀儡负伤，伤势严重，主上觉得他无用，便杀了，根本不顾及多年出生入死、忠心护主的情面，就在一眨眼间，他就从位高权重的护法，变成了遭人唾弃的弃子，哪天我要是也没用，拖累了主上，一定也会被一刀被杀死。

飞萤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出现了一阵难堪的静默。

晓梦冷笑一声，自嘲道，你说我在胡思乱想，但你也知道，我说的其实就是事实，这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命运。有用时姑且一用，无用时被当做弃子一把丢掉，不像人，倒像是待人宰杀的畜生。

晓梦话还没说到一半，飞萤就像头顶千钧，承受不住太多的重量一样，垂下了头。他攥紧手心，秀气的五官痛苦地皱在了一起，眼里翻江倒海，席卷过铺天盖地的慌乱，而后抬起头，隐没了所有情绪，不带任何感情起伏地安慰，不是，只要你我不要成为他那样的拖累，就不会受到惩罚。做好该做的，才是你最应该考虑的事情。

这样的说法并没有起到任何说话之人希望的效果，晓梦的心没有任何宽慰之处，她笑飞萤的天真，可我不可能一直不出错，一直占上风，到那时，该怎么办？又或者你能让自己永远不会被抓住错处吗？

他和你不一样！和我也不一样！你抓着这些东西不放，没有任何用。

晓梦大笑不止，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整个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笑声渐缓之后，她的脸上又重新漫上了悲凉，飞萤，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这样不自量力，妄想你我二人和傀儡会在主上心中有所不同。我告诉你，没有分别的，他让我们生，我们就得活，他让我们死，我们就得消失，你明白吗？

他让我们生，我们就得活，他让我们死，我们就得消失，你明白吗？这句话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像是赶不走的一群苍蝇，盘旋在他的脑海里。飞萤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被说中心事之后的恼羞成怒，但很快，红色的怒气褪下去，苍白慢慢浮了上来，但又不死心似的，不愿意相信她所说的一切，挣出了一点红，别想太多，做好你该做的。说完，拖着发颤的脚步，匆匆离开了王猛将军府。

晓梦目送飞萤离开自己的视线，明明心里已经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事实，却还要拼命否认，有什么用呢？再怎么否认，也改变不了结果。她走到飞萤刚刚站过的地方，停下脚步。地面上一圈死掉的黑色飞虫，这是之前清瘦男子用法术烧死的飞萤的武器，厚厚的一地，快要没过脚背。今天的一战下来，应该他自己也元气大减了，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尤其是在傀儡的死后，更是小心谨慎。可主上难道又是随便瞒一瞒就能骗过去的吗？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慨或者笑一笑飞萤的单纯。

明明她和傀儡的关系不好。她看不惯他的样子，神出鬼没，出现时总是阴森渗人，像是阴曹地府的妖怪，专爱在背后搞破坏。可是，看到他在自己面前被主上一刀毙命，她还是难以置信，不敢相信仅仅是因为办事不利这样简单的原因，人就被杀了。没有欺上瞒下、背叛反目的戏码，没有惊天动地大的过错，只是一个人人都可能犯的事情aashaash处于下风，或者为人所制，就害死了他。她真的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刀下亡魂。

她从来都不怕死，死算什么，她杀了那么多人，个个都死有余辜，让她死，也没什么，一条贱命罢了。可是，被人糟践着死，她做不到，她不可能像傀儡那样，不说话，也不动弹，就那么安静地等着受死。她不服。特别是今天，她看到了他，白色的衣衫，气质出尘，对她不假辞色，没有色气，也没有邪笑，她在他的眼里，和世上任何一个女人没有分别。但他就是这样让她牵挂，让她忍不住想靠近他，亲近他，想看到他为自己笑，为自己哭，为自己动情的样子。平生第一次，她觉得活着得了趣，有了盼头。所以她在看到傀儡死的一刻，会害怕，她还只匆匆和他见过一面，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任别人摆布死了，她要留下命，和他好好呆在一起。她要一直趴在他身上，死死抱住他，不让他像今天一样推开她，他就是她在世上唯一的期盼。为了他，她都不能随随便便地死了，她要好好活着，即便那个不让她活的人是主上，也绝不会答应。

离开将军府的飞萤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径直回去向主上交差，而是停在了距离不远的一个角落处。

刚刚他看到那女人面色不虞，眉目间藏有隐隐的不甘，不知道是在担心什么。他不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随意去揣测主上的心思。她今天说的一大堆，全都是废话，不可能成真，不可能，他不相信。傀儡和他在主上心目中的位置，怎么会是一样的？从他被唤作宁凡起，就一直跟在主上身边，看着他一步步从颠沛流离、四处漂泊，走到现在，有能力有本事筹谋一切他想做的事情，这么多年的情分，不可能比不过一次失手来得重要，没错，一定是的。可是，那女人说得也不无道理，现在的主上，杀傀儡时毫不手软，等到有一天，办事不利的人是自己的时候，是否还会手下留情，他有些摸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