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缪宗以一枚玉玺立国,凤凰儿猛地吞了口油茶,群偷云集此间,莫非传言属实?她撇撇嘴,漫不经心道:“真有玉玺,当时就被朝廷收了去,轮得到你我?”黄笙嗤笑道:“姑娘,你年纪小,很多事不知晓。当年缪宗流落黔中行踪飘忽,何况这是蛮夷之地,朝廷派人来了几次,均无功而返。如今在锦州月镜山发现缪宗陵墓,消息真假难辨,我们不过来碰运气。”
锦州月镜山,陵墓……啊,难道此番要做盗墓贼?缪宗以逃亡之身,死时必潦倒落魄,陵墓除了那玉玺大概别无他物。怕就怕墓穴幽深,沼气逼人,万一来些山精鬼怪,想想都吓死人。不过——既不是精心打造的墓穴,取件东西到底不难,唯一的麻烦就是其他偷儿也在。若有几百人虎视眈眈,偷东西倒罢了,远走高飞最为头痛。
凤凰儿手心发汗,心跳加速,她知道,能不能如红线就看此一回。玉玺一物,落入奸人之手可使社稷动乱,还是早些寻出来免生事端。不觉想到弥勒,若看见她在这不曾下雪的时候动手,会不会仍摇头无奈。
伙计敲门,端来三盆菜,两碗蒸饭。她见饭色发紫,不敢吃,先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
“哇,这豆腐……”凤凰儿嘟了嘴叫好。她鲜得说不出形容,只盼弥勒也在旁,共同品这美味。“绝非普通,当真是黄豆所制?”
“此乃蒟蒻,又叫魔芋,这里遍地皆是。”黄笙老马识途,又把鱼汤推到她面前,“尝尝这个鱼酸菜。”
“好辣……”凤凰儿吐舌,“不过,很香啊……”
黄笙笑道:“腌了三月的麻狗鱼,能不香嘛。”随便挑了点肉放在嘴里。
凤凰儿吃出味道,对第三盘菜也来了兴致。黄红色的牛皮,酥软可口,凉、酸、麻、辣诸味俱全。这道酸牛皮菜不用说,开胃清凉,吃了十分下饭。于是,凤凰儿不得不端起那乌黑发紫的饭皱眉。黄笙见状忍笑道:“这是紫糯米,皇帝老子想吃还要等进贡,你怕它作甚?”
凤凰儿这才开怀,举箸如飞,黄笙慢悠悠地吃着,时不时朝门口看,侧耳倾听。凤凰儿笑眯眯道:“那你来趟这混水,又作什么呢?”黄笙忙低头笑道:“我既然老远跑来,不看看热闹怎说得过去。看完就走,那种宝物,原不该我们得手。”凤凰儿“哼”了一声:“你倒不贪心。”想到他连她的银两都贪,说不动心准是假的。
饭毕,凤凰儿打开门,倚杆往下看。各色装扮的人都有,看来偷窃这一行,平日里各有伪装。她看得出神,大厅突然安静,像一锅沸水熄了火,表面安分了,内里仍憋了火。四个黑衣人抬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物进来,有一红衣人跟随在旁。
凤凰儿细看那竹轿上的白袍人,浓眉散发,闭了眼打着瞌睡。那红衣人目光坚定,从他手持狼牙槊的姿势,凤凰儿就打定主意,如无必要,绝不和他动手。
“主人家来了。他身边那个红衣人叫节先,是他的得意弟子,被那只狼牙槊掠着非死即伤。”黄笙来到她身边,小声为她介绍。凤凰儿一听如此厉害,又多瞧了两眼,直至节先锐利的目光电射而至,她又没事人似的,悠悠将视线拉远了去。
那四个黑衣人把白袍人连同轿子一起放在厅北的一张桌上,躬身退出酒楼,顺手关上大门。凤凰儿同楼的一干人等奔出来,与楼下诸人一同肃然拱手,朝那白袍人道:“见过寨王!”众人异口同声,震得凤凰儿耳朵发麻,她往旁一瞧,黄笙亦恭敬地举着手,全场大抵就她一人未动。
白袍人乜邪年岁并不老,眉眼紧蹙,仿佛做着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一睁眼就是沧海桑田。凤凰儿推敲他的绰号,苗疆老怪,怪是够了,老嘛……然而渐渐地,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一点点苍老下去,凤凰儿越看越觉得衰老在他脸上,竟是活生生进行着的,不由得不敢再看。
节先环场扫视,被他看到的人皆肃然敛容,不敢直视。只听他朗声说道:“各位都知所来何事,我就不罗嗦。要去之地荒僻高险,没一点本事,我劝还是死了心。寨王之意是大家各自展示绝技,挑最强的几人前去,数目不定,有本事就去得。”
有人嚷道:“各凭本事,还是相互对战?”节先摇头:“窃者未必武功了得,却绝对有过硬求生之道。各位只管尽情施展所长,不必担心对仗受伤。”楼内众人议论纷纷,节先的狼牙槊往地上一戳,整座楼一震,顿时安静。
“辰光尚早,谁先来?”节先气势夺人,众人不由彼此对望,鸦雀无声。不多时,有人打破僵局脱众而出,悠然站定,拱手道:“在下应猛,可开天下锁。”他手中仅持一根小铁棍,上面齿形不一,如犬牙交错。凤凰儿瞧瞧黄笙,意思是人家比你强多了,黄笙直勾勾盯紧了他手中的宝贝,身子探出栏杆好远。
节先早有准备,着人拿了一盘奇形怪状的锁来,放在应猛面前。应猛取了一只,小铁棍轻轻一捣便开,随即扬眉咧嘴,快捷地继续往下开锁。楼中的人皆屏住了呼吸。凤凰儿直直盯紧了他的手,小铁棍每一下轻微的转动,悉数收尽眼底。“咔嚓”、“咔哒”,应猛神态悠闲,一一破解各只锁的机关。偶尔,眉头一皱,手指灵活地拨弄几下,又松开了眉,得意地打开一只。在他皱眉的那一瞬,凤凰儿嘴角抿起一笑,仿佛洞悉锁中的奥秘,比他更早察觉解开的法门。
应猛开了十九只锁后,节先失去再让他尝试的耐心,宣布他过关。接下来各路人马轮番上台,凤凰儿就跟进了杂耍团,热闹一桩桩瞧也瞧不完。大部分偷儿较为平庸,像她在江陵遇到的那些,会点小偷小摸的技巧,给行家见了不值一顾。凤凰儿看了几人,失去兴趣,无聊地又叫了三样点心。
除了她外,整座楼内人人专注,黄笙忍不住提醒她道:“姑娘别太分心,叫主人家见了,以为你有意不敬。”凤凰儿道:“来偷门大会的,不会尽是些小喽啰吧?”两人正说着,楼下奔出一人,一张马脸,阴气多于阳气。
“在下曲不平,从小研习堪舆之术,对于阴宅风水犹有心得。”
“有何本事,曲先生只管施展。”节先道。
曲不平点点头,登即照本宣科念念有词,什么乾坤艮巽子午卯酉为天元,乙辛丁癸寅申己亥为人元,甲庚丙壬辰戌丑未为地元……听得厅中所有人大眼瞪小眼,神乎其神,如堕云端。黄笙挤眉弄眼,悄然对凤凰儿道:“原来是个风水先生。”凤凰儿听得仔细,凝神道:“书背得不错,不知能不能活用?但愿他的道行不止于此。”黄笙一怔,试探地问:“姑娘莫非听得明白?”凤凰儿一笑,并不回应。
节先挥挥手,示意曲不平停下,众人方觉一爽,耳根清净。节先道:“以先生所见,那人所在,当是何处?”他没有点破,人人都知他说的是“缪宗”。要寻玉玺,先得弄明陵墓的位置,如此说来,这个风水先生未必全无用处。凤凰儿来了精神,听曲不平回道:“阴宅吉地,觅龙、察砂、观水、点穴可得,在月镜山如能找到龙真、穴要、砂秀、水抱之处,就能找到那人所在。在下修习堪舆多年,自信有这个眼力,如果能让我前去……”他言下之意,堪舆陵墓无法当场展示,非得亲往月镜山查看不可。
节先忽然走到乜邪身边,恭敬低首。凤凰儿居高临下,看见乜邪嘴唇微动,吩咐了几句。节先站直了身,对曲不平道:“所谓‘三年求地,十年定穴’,曲先生有什么本事,能尽快找到龙穴所在?”
曲不平知是乜邪考他,立即肃然道:“在下相地无数,更曾挖掘历代帝王墓九座,公侯墓二十八座,至于将相豪门之墓,不下半百。”节先身后有弟子打开一卷纸核对,闻言对了他耳语,节先点了点头,拱手道:“恭喜,曲先生过关。”曲不平望了他身后弟子,欣喜之色一闪即没,匆匆退下。
凤凰儿好奇地望着,节先他们已将偷门中稍有名气的人物调查清楚,一般人想要蒙混过关并非易事。瞧这苗疆老怪手下颇有能人,随便召集些高手去月镜山便是,何必一定要开这偷门大会?难道世人想象中破旧的缪宗陵墓,其实大有玄机?
此时,又一人声称会变戏法,闯到台前。众人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三下两下一摆弄,扑腾出老母鸡若干,满楼乱转。手一摇,肩一动,又闪出花蛇几条,吓得周边几人慌不迭躲避。凤凰儿在楼上看得有趣,忍不住拍手叫好,节先却忍无可忍,踢他出局。凤凰儿转念一想,也是,陵墓是死的,难道变给缪宗看么?这绝活用处不大。
再下来一看就是练家子,一身胡服的高大汉子,站起来如一座小山,比节先高出一个头。他双手抬起酒楼中一只青铜香炉,用力一捏,香炉竟扭曲如一堆烂铁,内力颇为像样。旁边一个和尚看得兴起,甩起手中一对巨型铁掌,缠绕在胡服汉子手上。胡服汉子立即打回一掌,气力之大,险些要劈断那对巨掌,看得人惊心动魄。两人一交手,便你来我往缠斗,节先也不阻止,仔细地瞧着,乜邪却始终闭了眼,仿佛场上从无值得他睁眼的绝技。
凤凰儿是见过弥勒出手的人,岂会把普通过招放在眼中,随便瞧了一阵,竟看出破解两人武功的法子,当下偷笑不已,兀自心痒难熬。黄笙一直留神她的反应,道:“姑娘不想去试试么?这回的酬劳可不是小数目。”
凤凰儿道:“钱财是身外物,我可不稀罕。”话虽如此,难得有机会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号,又是偷门的盛会,她终究还是心思活络,眉宇间颇有些意动。黄笙遂笑道:“是我说错,姑娘不是贪财的人,不过盗墓的事毕竟很有趣,莫不如你我联手,去玩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