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莫测(2 / 2)

明日歌合集 楚惜刀 2943 字 2021-03-07

弥勒带了凤凰儿似箭离弦,转眼间冲出酒楼,掠上对街屋顶。他发足狂奔,凤凰儿未曾想师父带了一个人仍能疾步如飞,耳边忽忽风过,一颗心扑扑想跳出。乜邪就在身后,一浪又一浪的掌力打向弥勒背心,凤凰儿看得分明,不由尖声惊呼。弥勒脚下飞驰,说也奇怪,他走的是同样步法,乜邪便屡击不中。凤凰儿起了好奇之心,忘了在生死关头,竟琢磨起师父的步法来。

怪的是眼见弥勒左穿右绕,根本不走寻常路径,越户过牖,从这一家门钻进,又从那一家窗溜出,对此地熟悉已极。更匪夷所思的是,那些人家对他的到来熟视无睹,犹如家人过堂,并不出声。凤凰儿隐隐觉得,弥勒必在地生活很久,那之后许有曲折难言的故事。她侧头看弥勒,微微气喘,神思不乱。只是那双眸,为什么说不出的哀伤?

“师父,放我下来,我看懂啦。”

她刚说完,乜邪用尽气力掠至两人跟前,不由分说打出一掌。弥勒再不能怀抱凤凰儿,轻轻一托,将她推向高处,揉身去接那一掌。凤凰儿人在半空,生怕乜邪伤及师父,毫不犹豫地点下一指,劲力“嗤”地一声,直扑乜邪。

电光石火间,三人先后发力。乜邪形如鬼魅,竟分身跃向空中,直劈凤凰儿。弥勒见机甚快,撤掌飞身,挡在两人之间。乜邪料到他必会来救,正中下怀,连劈三掌击在空处,气劲连波,风卷残云般倒袭向弥勒。凤凰儿被弥勒隔住,眼见师父以身相救,又是感激又是着急,脚下步法一变,便想转向乜邪身后偷袭。

“你站开莫动。”弥勒忽然开口,左袖一甩,一股气浪将凤凰儿推开丈许。这一推,让她得以目睹两个当世高手的一战,也令她一窥上乘武学的攻守之道。

两人来回过了十数招,犹如风驰电掣,根本看不清具体的动手招数。说来奇怪,凤凰儿只留意他们对敌中的“势”,无须细看一招一式,却能清晰地把握感应到两人交手的情形。

乜邪的攻势依旧铺天盖地宛如海啸潮涌,弥勒稍一接触,便知他的掌力中含有一股缠丝之劲。劲由腰生,交替旋转,如一不小心被他缠上,皮肉被绞成粉碎不说,筋脉也会缠挤错位,重重受损。凤凰儿在旁观看,辨风听声,敏锐地察觉出乜邪的掌法不简单。她心知自己绝无法应付这等场面,打点十二分精神,专心看师父如何应对。

弥勒此时施展的武功甚是奇怪,仿佛周身无处不可为重心,整个人就似不倒翁,无论乜邪如何来攻,他只要有一处着地,就能运转自如。有时唯有一指点地,人如牵线风筝,偏偏似断还连,轻飘飘又恢复了稳健的身姿。乜邪的缠丝劲虽难惹,但沾衣则退,无法贴身追击,几次眼见粘上了弥勒,被他左右飘然一晃,就失却了发力的方向。

凤凰儿牢记两人攻守所用的节奏,乜邪就如来去凶猛的沙暴,携了龙卷风的傲人气势,以雷霆万钧之力扑灭眼前一切活物;弥勒则是可化身万物的河水,行于当行,止于当止,甚至渗透进干涸的沙漠尘土中去,连天地也无法抑制河水流逝的身影。凤凰儿回想自己对敌,太过拘泥招式,显然未曾多加变化活用。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的内力远逊乜邪,就算想用和师父一样的技巧,只怕早被那老妖怪给轰上了天。

乜邪奈何不了弥勒,情急下冷冷地望了凤凰儿一眼。她彻骨生寒,知道乜邪随时可能对她出手,却也不想示弱,满心想让师父看看分别后她的进步。于是,凤凰儿跃跃欲试地踏出一步,尽管,心中带了微颤。

弥勒看穿两人心思,忽然一声长啸,取出一条长鞭。“刷刷”数鞭,挥出一道通道,凤凰儿乘隙纵身跃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立了。弥勒瞪她一眼,低声道:“我说‘走’,你尽全力随我走。”

乜邪听到两人耳语,欺身上来,双掌如刀,竟越发强硬。弥勒长鞭翩若蛟龙,翻腾游荡,鞭身夹杂的柔韧之气,逼得乜邪不得不小心对付,留神鞭影闪动。弥勒甩出空档,低喝:“走!”左手一牵凤凰儿的手,同步向一旁的小巷掠去。

两人步法一致,凤凰儿更将自己化作了一只风筝,由弥勒牵引,往他想去的地方而去。弥勒依然走街串巷,在不知名的后街小路穿梭,从凌乱的店铺偏门游走,乃至一些看似寻常之处,被他翻出其中隐藏的机关,就此脱身而去。凤凰儿目瞪口呆,不知师父是不是有神通,看得出冥冥中的奥妙。也不知乜邪是否迷了路,在两人急奔了一盏茶的工夫后,终于没了追踪的身影。

确定摆脱了乜邪,弥勒放凤凰儿倚墙休息,神色黯然不语。凤凰儿心想他定是生气,拉长了脸赔不是:“都是徒儿不好,想去盗缪宗玉玺。”

“什么缪宗玉玺,不过是个局,引我出来罢了。”弥勒叹道。

凤凰儿发愣,苗疆老怪偌大阵势,只为诱弥勒前来,再想想两人动手的情形,一定有解不开的怨隙。

“苗疆老怪久居南方,又极厌雪,我让你有雪的日子才出来,就为了避开他。小佛祖曾为梅湘灵破了他的九子连环阵,我则打伤过他两个徒弟,就结下了梁子。这老怪最爱面子,视我们为深仇大恨,扬言见到必全力出手,非取我们的小命不可。”弥勒一边说得顺溜,一边心头滴血。他知道,苗疆老怪曾经最爱的是雪,唯有下雪,才令他们都想到同一个人,一个今生无法再会的人。

因了那人,苗疆老怪想尽办法要报复,而那个玉玺,的确是令弥勒出现的最佳鱼饵。他不得不来,只有他和小佛祖知道原因。小佛祖已然放开往事,他却没有。他是永远也追不上这个师弟了,即使再多学两样技艺。

凤凰儿哪里知道弥勒在这一瞬间生生死死想过几遭,兀自撇嘴奚笑道:“这老怪物,有本事就出来找你们,躲在老家倒说得嘴响。”

“可你为什么自投罗网,送到他老家等他拿你?你忘了我说的话不成?”

“我——”凤凰儿语塞。

“师父只救你一次,日后自己当心。”弥勒神情肃然,似乎不愿再多说。被掩埋的前尘往事总是乘隙而入,而心,早容纳不下随之而来的忧伤。

凤凰儿敛了说笑,小心翼翼地道:“徒儿知错。”

“我该走了,今后,不必再相见。”弥勒突然说道,像一句问好,和蔼慈祥。

这一句重重打在她心上,嘴巴像被人捂住,发不出声响。血急速往脚下走,沉淀着,让头脑空空一片。凤凰儿觉得要晕了,明明已伸手去拉他,却一片衣角也抓不到,眼睁睁看他走远。

凤凰儿两眼通红地盯住前方,弥勒的身形似乎始终在面前,只是永远也不回过头来。连一句保重也没有,连一个告别的机会也不给她,他走得那样决然。等她清醒,师父的身影早已不见,伸手抹眼泪,蓦地发现多了样东西。

细看来,却是一片锦帕,用清秀的小楷写了寥寥数字,正是“师徒缘尽,后会无期”八字。凤凰儿的泪当即便落下,遥想弥勒音容笑貌,竟似生了根,仍在眼前晃动。

她哭了一阵,末了,想到他最怕见人流泪,不由破涕一笑,用手抹了泪,又凝视着那锦帕出神。师父究竟是谁,偷门大会真的只是为了引出他?为什么乜邪会以玉玺逼他现身?缪宗陵墓里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如今摆在她面前的路,就是追踪偷门大会选出的五人,找到缪宗陵墓所在,盗得玉玺,探清那一切藏在师父背后的隐秘。

月镜山,她喃喃低语,如果苗疆老怪真有把握,那么唯有去那里,才能再见弥勒。

黔州城外,一袭灰袍立在风中,良久,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如龙鸣凤歌激荡虚空。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弥勒一面吟诵,一面飘然远逝,与漆黑的夜色浑然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