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话长。
这还要说到公乐正当年刚逃出家时,见什么也漂亮,见什么也新奇。她兜里也算有些钱财,实在缺钱了,就去打听打听哪些富商为富不仁,偷些钱来急用,又给穷人分发一些。
大约在沿海地带,她进了客栈歇息,却发现客栈老板用来垫着写字的却是一本小说。客栈老板稍微识些字,却不爱看这本书。公乐正闲着没事,用十文钱换了来消遣。
初看倒是没有什么,只是一名叫“玉卿砚”的女子从小开始,一路潜心练剑,最终成为武学大宗,开创门派,流芳百世的故事。公乐正起先也当它是本不知道谁写的本册呢,翻了下去,却发现这名女子的亲生父亲竟然是吴意。
彼时虽然吴意仍不叫“天下第一”,可也风头正劲。公乐正也当这书是瞎编呢,不过多久,吴意比武大会中连胜十场,迎娶“玉面娇龙”玉娇娇,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按照书里说的地方去探寻,竟都对上了号。
这居然是一本描述了二十年后的小说。
事已至此,她赶快回到客栈里,去问那老板。
老板却说这是他从小二那随手拿来垫纸的,公乐正又去问小二,小二支支吾吾说,原来是有个客人奄奄一息快死了,给了他几文钱要他把这书烧了,结果小二偷懒,连拿去灶台引火都不肯,又被客栈老板发现了,最终到了她手里。
公乐正又细细地问小二,期间不乏威逼利诱的,小二怕江湖人士,一五一十地说了:“那……那客官,看起来也不像个正常人了,连衣服都左右攮不清的。倒是识字,在客栈门口摆摊写字谋生,结果得了绞肠痧,挺不过去,一命呜呼了。”
“他在这做甚,你可知道?”
“我看……我看他总在客栈门口等,似乎是在等人。”
剩下的东西早就被人抢的抢,偷的偷,什么也找不着了。公乐正左右翻这书,却在夹层里里发现一张质感厚实绵密的纸样软巾,上面潦草地写了几句话:
“去山上找到剑诀,拿到剑,去回川城。”
公乐正也突然明白过来。
这人肯定有什么神通,抑或是通了鬼神的,竟然知道了以后的事情,还撰写成书。他这样在这里等,是为了等“天下第一”来,两人一并力竭而死,再比玉卿砚更早地学到剑法。
公乐正却是很喜欢玉卿砚这人的,虽然现在人家估计还没出生呢!可她就是不乐意。心念一起,她调转马头,想去吴意家确认一番。
结果在路上,她暂作休憩的时候,帮一个路人捡了一封信。
还顺便指了一下路。
路人向她道谢,转过身时,她望见那人背在背后的剑鞘。
那剑鞘又旧又破,剑柄却高低不平——似乎之前有一颗宝石嵌在上面,可已经丢了很久。
千言万语汇于公乐正心中,只有一句话说了出来:“你是秦解真?”
那人抬起头来,脸生得清秀,眼黑黢黢。她既没有公乐正想得那样木讷,也不像个高手似的冷酷无情的脸,倒像个家住山边,刚下山来卖货的清秀郎官。
秦解真迟疑地看她一会,道:“你是谁?”
彼时秦解真什么事也不懂,公乐正胡乱扯了个理由,她就信了。只是公乐正心里焦急得很——她只是随口说说,怎么就让这绝世高手找到路了?原先她竟然是没找到路,信又丢了,才去的那村子里?
她要是真去了边疆,那天下第一去哪找她?
那剑法可怎么办?
那时她关心玉卿砚这还未出生的人,竟然也比关心秦解真这活生生的人多些。在她心中,秦解真总要走上那条路的。可是秦解真既然知道了方向,只闷头赶路,她又打不过,骗不到了,只好一路跟着她到了回川。
一面,公乐正又觉得这事兴许也是胡扯——虽然真有这人,可是谁说秦解真就一定要走那条路?一方面,她和秦解真处久了,真知道这人的脾性了,又被她那种不假思索,毫无曲折的思维所打动。
她无法再去想一个未出生的婴儿如何如何,心思逐渐又变了,又想到吴意杀她的时候秦解真也才二十二,连剑法那名,玉卿砚也不留。不知何时,她又觉得——还不如就这样了。秦解真这样自己开心的,不知不觉看着也觉得挺开心的。
……当然,秦解真这女扮男装的女子,竟然娶了回川城最大的商会的公主,这件事她也是未想过的……
“烦死了!不想了!他们打起来,我能做什么?”公乐正烦的要命,猛地坐起来。是,后书有说一些里面的秘密。譬如这雪山上的事情,她是知道一些。
伊雅兴许是雪山上一支的遗族,可是……可是怎么秦解真又要找的是伊雅?
原先有这种事吗?公乐正烦的要命,心里算着反正走一步是一步,伊雅比她聪明的得多多,她肯定知道怎么办。
她跳下房檐,真不想了,又去厨房蹭东西吃去了。
却说回秦解真。来府中已经快一个月,她心里盘算:那个时候应该快来了,得去找个房间……也不知道伊雅那石室能不能借自己用。
晚膳时,她有点食欲不振,吃了几口就停下筷子了。伊雅看她吃得少,却说:“怎么的,是不是有些太大鱼大肉了,解真吃不惯了。我去让人煮些茶喝?”
塞外多数胡人都惯了肉食,即便是回川,也就是加些蔬菜一起炖煮,饭也不多见。秦解真却摇头,说:“只是有些不太舒服。”
往常就算她不爱说话,也是平平静静地做自己的事。这几日似乎都有些不舒服,表情恹恹的。伊雅看她这表情,心里突突跳,又说:“解真不舒服,我去请个郎中……”
秦解真连忙说:“不打紧的。不打紧的,不是什么病……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把伊雅拉到一边,说:“我修行功法就是这样。也没什么事……就是,到时候要在石室里待几天。还要麻烦你到时送一些吃的给我,可以吗?”
“这当然可以。”伊雅又说,“可是……解真,你可不要骗我。真有什么事,和我说就是了。”
她这么地抬头看,浅蓝色眼瞳里有些紧张意味。秦解真比她高一些,被她凑近顿时有些紧张。她却不好说是怎么回事,只点头,说:“我肯定不会骗你的。”
以前没地方去,就去客栈租个屋子,说自己受了伤要疗伤,每日饭菜送到房门口就行。反正这日子约莫只有三四天,过了就是了。
正巧公乐正偷吃回来,秦解真也对她说了,公乐正啊一声,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秦解真是女子身,这么大年纪,肯定会来月事。可师父又不好解释这点,竟然骗她说这是练功导致的,到了这时候自然会流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每日洗净身子。以前这日子里,倒是公乐正在屋子外面看着些,也没什么问题。
她也是女子,心想石室这么冷,也不怕月事难受?也就秦解真内功深厚,才能抵御这寒冷了。
只不过……
她一想到伊雅现在还把秦解真当个男子,头就有些痛。
难道以后每次都这样?自己躲进那屋子里,自己处理,也不冷么?
秦解真自己当然是不知道的。用过晚膳后,她往屋子里走,自己盘算着要带些衣物进去,眉头有些皱起。伊雅在后面和公乐正说了些话,回头跟上她,却看到她微微抿起唇,显出一脸冷漠样子。
往常时分秦解真往往给人以璞玉的感觉,虽然并没有什么亮得惊人的光泽,可十分温润。此时那样往下看着,却像一只琉璃碗,破了一个角,露出一点尖锐的角子。
伊雅好似这才发现她是这样的人。
秦解真没有父母,师父也已经去世了。她没有亲人,那朋友也是半路来的,从小也没有童年。她有些什么呢?伊雅想不出来,却加快步子,跟上了她。
秦解真却什么也没想。她只是想着赶快洗个澡去睡一会,也不知怎么地今天有些累。
伊雅拽住她的手臂,轻声说:“解真。”
秦解真嗯了一声,说:“怎么了?”
“你急着回去……”
“啊,我是想洗净身子。之前让他们帮我准备了洗澡水,现在应该烧热了些了。”
“后屋那温泉,你也是可以去的。”伊雅说,“好似没怎么看你去过。”
秦解真摇头,她当然不会去——师傅不让她在别人面前露出身子来。伊雅也不多说,早早地让丫鬟帮忙铺好了床,烤了炭炉,等着秦解真洗完出来。
穆尔托商会自然有钱,每日沐浴也不算什么事。胡人原先不爱干净,可伊雅的母亲极为爱干净。伊雅每日都洗一次身子,有时也让小刀为自己擦些香膏。秦解真由于不好去洗,常常自己在那细细擦上不少时间。
这次却实在有些不舒服了,才叫人烧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她洗完后更有些困了,打着呵欠在那做晚课。晚课通常是写字什么的,伊雅见她这么困了,就下来说:“解真,你要不明天早些起来写罢,困了写字也不好看,不如早些睡。”
秦解真却真有点困了,脑子转不过来,觉得她说话可对了,当下对她笑:“嗯,伊雅比我聪明……”
她揉揉眼睛,洗了手与脚,真爬上床去了。
等到伊雅弄完自己的事了,想要去睡,却发现秦解真已经睡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伊雅在不远处,她睡得颇为安心,脑袋乖乖地摆在枕头上,侧着身子,像只小狗似的。
往常倒是她晚些睡,或者起来让位置给伊雅进去,如今她睡着了,伊雅总不能从她身上翻过去,只好去推她。
秦解真迷糊了,嗯了一声,却没醒。
伊雅无奈,只好将灯放在一旁,挽起袖子,真从她身上翻过去。
她迈出脚了,脑袋小心翼翼地然避开床梁,才翻进去,准备掀起被子呢,秦解真自己迷迷糊糊掀开了被子,让了些位置。伊雅钻进去些,才刚盖好被子,秦解真却伸手去搂她。
伊雅猝不及防,被她一手拽进被子里。
秦解真原先也睡得不踏实,只是醒不过来。她迷迷糊糊抓到了伊雅,觉得她暖和,心里也没多想,抓她来暖呼自己了。
伊雅却一点没预备,整个被她压在身下。
她浑身发抖,倒不是怕的,是一下被吓到了。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秦解真整个人搂住,连头都盖到被子里。
秦解真比她高些,整好的用脑袋压住她的发顶,舒服了。她只觉得怀里这团暖融融,又软乎乎,抱起来实在舒服——至于这是什么,可真一点没想过。
往常两人各睡各的,伊雅也习惯了。倒不如说确实也没怎么多想,现在被她这么一抱,忽然地想起秦解真是个“男子”的事情,羞红了脸,猫叫一般说:“秦解真!你干什么呢!”
秦解真睡暖了,听她说话,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却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觉得香喷喷的。伊雅被她搂在怀里,心跳得像打鼓,总算又想起来两人是假夫妻这件事。
可她打心底动摇。要是真能坚持自己是逢场作戏,当假夫妻,倒还好了——不过是挣脱起来,打她骂她的事情。可是伊雅这样被她抱着,心里却小小地快慰,从未有人这样地碰她,可她也不讨厌……
要是讨厌她,可不早早的就把她赶出去了,怎么还让她睡一张床。
……也不知道这呆子到底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现在她这样抱住自己,难道是想……想做那档子事?这呆子也有开窍的一天?还是她只是睡糊涂了,随便地抱住自己,当自己是抱枕?
可虽然这么说,伊雅一点没有准备。她虽然自己去弄,去挑逗的时候还能把控住这气氛,可是毕竟是个二十出头还没这么与人亲昵过的女子,被秦解真这样主动,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过了以后,伊雅咬着牙轻轻说:“秦解真,你是不是在装睡啊?”
秦解真迷迷糊糊听到她叫自己名字,又醒不来,咕噜咕噜喘了两声,动了动,没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