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墨见他没有异常情况,听他言语,倒仿佛是认可自己在书院所说那些悖逆的话,顿时放下心来,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身子,爬到圆木栏杆口,嘶哑的说道:这位大哥,再给我点水喝,嗓子都快冒烟了。
李长亭见状,眉宇间露出一丝喜悦,赶紧转身端来一碗水透过栏杆喂他喝了。
你能说话了,太好了,公子真是奇人,外边都在议论你呢!公子不用担忧,有王府出面,定然能逢凶化吉。
杨墨将碗递出来,问道:大哥是王府的人?
李长亭愕然:公子说哪里话,我一个普通小吏,怎敢奢望王府垂青,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等好事了,倒是那位公主殿下似乎对公子十分亲近,实在令人费解,今日之事,那郑班头都被吓到了。
杨墨苦笑道:世间之事最是讲求缘分,就像我跟这位大哥,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你似乎不像其他的牢吏那般冷酷,我与赵王府那位公主也有过一面之缘,劳公主挂念,亲自来牢城探望,已经感激不尽,在这牢房又有大哥照拂一二,也算运气不错。
我叫李长亭,今日听那郑班头说起杨公子的事情,我虽是个粗人,不懂那些个大道理,但也看得出公子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如今能为穷苦人说句话的就更不多了,只是当今天下,恶人横行,就像那曹二公子,一肚子坏水,在邺城连猫狗见了都要绕道走的主,公子昨日硬是咬下他的耳朵,弄得他只剩半条命,真是大快人心。
李长亭说着打开牢门,从怀里拿出一瓶金疮药:公子先且躺下,我帮你上点药会好得快些。
多谢李大哥!杨墨也不推辞,索性就着地上的茅草躺下来。
李长亭一边擦药一边皱着眉头说道:郑二那天杀的下手真狠,只怕要修养一些时日才能恢复了。
无妨,我虽是书生,但也属平常人家,皮糙肉厚,不像那曹二公子,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经我折腾一番,只怕比我难受多了,原本我不想伤他,可他放狗咬我,居然还说我的命比狗还贱,我岂能饶他。杨墨随心的说着话。
我们每个人都是父母所生,原本并无贵贱之分,可愣是被分出个三六九等,想那汉高祖当年也只是一亭长,三国蜀帝刘备,先前也为织席贩履之辈,还不是手提三尺长剑,慢慢攀上巅峰。可叹这世间,有人登顶就有人落地,永远处于这无尽的循环之中。
这就将世道画为一个圆锥行形,顶上人虽少,却富足高尚,下层的人虽多,却贫穷卑贱,顶层的人无论多么骄奢荒唐,却占领道德的制高点,而下层的百姓,唯有遵从那些僵化的条框,他们要生存,要交重税,要为顶层人的骄奢买单,更可恨的是这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我们所遵从的思想和制度,人们最大限度的认同了思想制度,比如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最后甚至发展成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杨墨自言自语的说着古怪的话题,李长亭一边帮他上金疮药,一边认真的聆听着这些从未有人说过的话,内心无比酣畅淋漓。
李大哥也算得公门中人,也看得出来定是个忠义之士,试问假如突然来一道诏令,无故要赐死李大哥,你从还是不从?李大哥不用回答,因为这个命题成立的几率很小,毕竟山高皇帝远,皇帝也只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心中一个虚幻的形象而已,但若有朝一日,李大哥成长为一个披坚执锐、驰骋疆场的将军,这个假设就很有可能发生,我所要说的其实就是一个概念问题,君王不管多么荒唐,作为臣民只有忠心的份,绝对不能够进行任何形式的评估,更别说是批判了,这就形成了古板的政治理念,造就了不平等的社会,切切实实把臣民变为了君王的奴才,实质上只是皇家的私有物品而已。
杨墨不时回头看看这个沉默的牢吏,不知他能听进去多少,随心地继续讲解着这耐人寻味的话题:而假想另一种形态的社会里,圆锥形变成了两边少中间多的哑铃形,富足高尚的顶层少了一些,最为穷苦的百姓也少一些,而最多的是衣食无忧、自由充实、人人互爱、人人守法、安定有序的另一种形态下的大众百姓,这一层多的人,他们根据特长各尽所能,有书院的先生学子,有做买卖的商贾,有耕种自己土地的农人,有做工的匠人,他们有书读,有理想,有血性,有约束,有尊重,甚至有自我治理的能力,可以通过某种形式共同制定适合的法令,选出贤能者统领国家,也可以选出代表参与政治、军事等决策,则国家就实现了人人有尊严,人人受尊重,人人当主人的和谐局面。当然,小弟也只是随性而语,李大哥全当解闷,不用放在心上的。
李长亭已经帮他上好药,眼睛里放射出精光,痴痴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公子所言真是闻所未闻,我虽是个粗人,却不是不明事理,有朝一日公子若想干一番大事,我愿跟着公子,只是,只是这等言语,公子目前最好少说为妙,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杨墨自己也觉得跟李长亭初次会面,说这些既冒险又唐突,其实也是怀着一种赌徒的心理,既然李长亭对那曹豹心怀不满,那就有了说话的基础,敌人的敌人可以成为朋友嘛,加之他似乎对书院说的那些话有些认同,这才放胆多说一些,此时见李长亭一番好意提醒,反倒觉得此人沉稳老练,也算是赌对了人,如了心愿。
不过想想此时的处境,自救尚且无力,想那么远又有何用,于是木然说道:现在已经惹来了杀身之祸,我现在也算是将死之人,跟李大哥说说心里话也无妨!
李长亭听他说起这个沉重的话题,怔怔说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赵王府可不比寻常官宦,有公主在后撑腰,公子必能化险为安,公子若逃过这一劫,他日展翅高飞,定能做下一番事业。
李长亭正说着,叫小六的牢吏拿了一些肉食和酒菜回来,身后还跟着三个书生,李长亭诧异的看着来人,大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小六将酒菜放在桌上,胆怯的回答道:他们自称是这位杨公子的同窗,想过来探望一番,外间的守卫不知怎的放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