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疏寒压低的声音又沉又冷,与往日温柔恬静的音调一点儿都不同。
沅芷仙子观他面色慎重,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是怎么了吗?”
“此事我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谢疏寒无法言说杨铮的猫腻,正色道:“若你信我,便将小姝即刻召回、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着。”
谢疏寒也不确定杨铮会不会对小姝下手。但性命攸关,慎重些是最好的。
还有陈长生……
陈长生是杨铮发话让他去平岐山的。
仙尊的命令无人能违背置喙,谢疏寒也不能突然发号施令让陈长生折返天衡宗。
即便下令了,也无人敢应。
思及此,谢疏寒不禁叹了口气。
杨铮以前表现得非常大男子主义,不许自己在外行走、只让自己乖乖待在天衡宗里。
彼时谢疏寒人在屋檐下只能接受现状,像个花瓶一样,除了顶着仙尊夫人的身份保持社交之外,插手不了杨铮的任何决定与命令。
当时倒也没有深思。
可是现在看来,杨铮大男子主义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借此有意削自己的影响力、不让自己羽翼丰满是必然的。
如今的谢疏寒便无奈又无力,他甚至没有能力召回一个出门在外的记名弟子。
只因陈长生是杨铮亲指明令派出去的。
而他是个沾了朔星仙尊光芒的“仙尊夫人”。
谢疏寒心念电转间,沅芷仙子已从储物戒中找出了千里传音镜。
“我将小姝召回来。”她一边传唤爱徒小姝,一边向谢疏寒道:“虽不明缘由,但我自然信任你。”
沅芷仙子清楚谢疏寒的性格和为人,他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谢疏寒点了点头,慎重道:“待我多寻到几份证据,再将原委一一告知于你。”
沅芷仙子应下,转头看向千里传音镜。
她已然呼唤了半晌,对方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
与此同时。
平岐山脉附近的平岐城。
天衡宗距此地路途遥远,风雪天宝船又行驶较慢,因此过了许多时日后,陈长生等弟子才在这天清晨抵达平岐城。
陈家的府邸、族地等地方,在天衡宗的嘱托下,已被当地的小宗
族尽心尽力看管保护起来,以待查找线索。
有这份情面在,天衡宗弟子抵达平岐城后,免不了应对一番想与天衡宗交好的各家人物。
待寒暄结束,被邀往一家刘姓宗族。
午宴刘家是设宴款待的。
菜色爽口,果露清甜,饭还管够,天衡宗的弟子们很喜欢。
平岐城属北方地界,席面上却有几道南地菜色,天衡宗的弟子不认识,陈长生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多伸了几次筷子,尝到口中,依旧是儿时记忆中的好吃味道。
刘家的大管家带着仆从在旁边为这些大宗弟子们添添菜、加加饭,做些小事情,收获好多声道谢。
在帮陈长生添了碗满满的灵米,将碗递回给陈长生时,大管家的视线与陈长生交汇了一瞬。
旋即两人的目光又各自错开,陈长生道了声谢,管家和蔼应声后退下。
“哎,长生啊。”弟子中的为首之人边扒饭边问:“你也姓陈,是哪个陈氏宗族出身的?跟平岐陈家有什么姻亲缘属关系不?”
他后知后觉自己队伍里也有个“陈家人”,拧着眉头关心道:“要是有关系的话,你还来调查此事,岂不是触景伤情?”
“怎么会有干系?陈是大姓,宗族遍布全天下,哪有那么巧。”陈长生旁边坐着小姝,她嘀咕道:
“仙尊夫人故地的浣溪城还有个陈氏呢,你怎么不说陈长生跟浣溪陈氏是同宗?”
陈长生闻言xe863作一顿,又继续泰然自若的吃菜。
领首弟子没有得到回答,仍然看向他。陈长生这才摇头回答:“我是散户小家出身,与哪个陈氏都搭不上边。”
“原来如此。”领首弟子点点头:“那就无事了。”
“管家还姓谢呢。”有人听闻管家的姓氏,说笑道:“可巧了,咱们仙尊夫人也是姓谢。”
“有缘分,说不得千万年前是一家呢。”
谢管家惶恐摆手,连称不敢:“诸位折煞我了,我小家小户,哪能与仙尊夫人并提宗氏。”
众人也只是席间的一句玩笑话,事关师长总不好在背后过多议论。说过后便不再提,又继续其乐融融的干饭。
但挡不住有弟子窃窃私语:“是一家也不错。谢长老
孤身一人总归是寂寥的,多个亲属也好。”
谢管家与另一位嬷嬷不禁往声源处看了一眼。
陈长生低头用食,没有再管其他事。
只是他耳力极佳,在热闹的席间仍然清晰的听见有人说:“陈嬷嬷,这果露好喝,能劳烦你再为我拿几瓶吗?”
“自然可以。”
“说起来我们仙尊夫人也爱喝果露呢,她要是喝到了这种好喝的果露,一定也会像我一样特别喜欢的。”
陈嬷嬷苍老的声音中染上慈爱笑意:“是吗?”
“是呀。”
陈长生往那边看了一眼,又克制的转回头,继续夹菜吃饭。
·
饭后,天衡宗的弟子们换到小花厅里去喝茶谈事,讨论着从何处下手探查、要注意的事情有哪些。
这些事情确定后会列出个章程告知众人,因此谈论时不听也无碍。
眼看着有几个弟子离席出去透气,陈长生想了想,也悄然离去。
别人在刘家逛逛花园还需仆从引路,陈长生却熟稔的在刘家中东绕西走,直到来到一扇院门前。
他推门而入,里面是等他已久的谢管家与陈嬷嬷。
谢管家见他到来,阖上院门,又分别设下禁制和隔音阵法。
旋即,垂垂老矣的谢管家与陈嬷嬷俱都变了模样。
谢管家原貌是个龙精虎壮的中年修士,陈嬷嬷则是中年美妇的样貌。
陈长生在席间顾及外人不能多看几眼,如今能够光明正大的打量二人,细细看过见他们都安好后,心中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笑意:
“爹、娘。你们近来可好?”
“都好,都好。”陈女修应声之后,便上前一把抓住了陈长生的胳膊,急急的问:“你呢?你在天衡宗里如何?可见到……”
陈女修突然卡了下壳,清咳一声,才继续道:“可见到小少爷了?”
“我席间观你们宗门弟子都是赤忱之人,应当很好相处。”谢管家沉稳些,语调不急不缓,但问的事情与陈女修差不离:
“小少爷在天衡宗里不难过日子吧?有没有受到欺负?”
“爹、娘……”陈长生闻言,面露迟疑之色。
他确实是带着爹娘的嘱托前去天衡宗打拼的,但获知的情报却与爹娘的话有
些出入:
“……仙尊夫人是位女修,应当不是你们要找的小少爷。”
谢管家和陈女修对视一眼。
此事个中内情尚不便告知亲子,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险,他们只能含混过去。
“朔星仙尊英雄救美的故事谁没听过?”陈女修冷哼一声:“他带走了谢家最后一个活人——那不就我们的小少爷?”
陈长生拧眉不解,辩论道:“仙尊夫人当真是女修,不是男子。爹娘你们是否找错人了?”
“无需与我啰嗦这些!”陈女修霸道的一挥手,说:“你只要告诉我仙尊夫人是否安好便够了!”
陈长生辩不过亲娘,思索片刻后如实道:“我观师尊待师娘极好,师兄和师姐也都孝顺。于我看来,应当是极好的。”
“那便是面子上风风光光处境优越,”陈女修一针见血,字字珠玑:“内情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陈长生:“……”也有几分道理。
三人又谈了许久的话。
陈长生还将自己曾被邪魔之物掳走噬咬血肉一事,知会给父母。
他的血肉之躯受邪魔之物青睐一事,谢管家与陈女修早早便告知过他。因此陈长生当年被掳走后虽惊讶,却也不慌张。
他因临危不乱被谢疏寒记住,后来幸运的进了开阳峰。
这次来平岐城还要多亏杨铮助他一臂之力,否则陈长生自己还得安排安排才能进得了队伍。
谢管家听闻后,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叮嘱道:“往事历历在目,你更要警醒些。这平岐城里不安生,陈家……”
谢管家叹息一声,继续道:“陈家覆灭后,有邪魔之物藏于城中。我与你娘尚未寻到他们的行踪,你与你的同门切记谨慎行事,明白吗?”
“明白。”陈长生慎重应下。
谢管家微微颔首。
他与陈女修又问了许多关于谢疏寒的事情。
听着陈长生说宗门弟子对谢疏寒恭顺敬仰,听他说谢疏寒境界已至大乘、师兄陆衍待谢疏寒极其孝顺、师姐沈怀梦很会哄谢疏寒开心——
两人那颗担忧的心才稍稍安宁。
末了,陈女修略迟疑后,询问陈长生道:“长生,我与你爹想要秘密见仙尊夫人一面,你可
有办法引荐?”
陈长生缓缓摇了摇头。
他在开阳峰只是个记名弟子,仙尊夫人高高在上,他所经营的人脉权力尚且做不到爹娘期望之事。
陈女修虽心知愿望尚不能实现,但得到否定的答案,面上依旧免不了流露出失落之色。
陈长生心中不忍,正要出言劝慰,却猝不及防收到小姝的传音。
天衡宗的弟子已议完事,正要向刘家告辞离开,前往城中下榻的客栈。如今在把外出遛弯放风的弟子找回来。
陈长生只好告辞:“爹、娘,我要去与同门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