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的过去,也知道你对我的企图,不过因为心之所向,所以我愿意包容你的一切。”
这是柳子铃在林辉的钱包里,留下的最后一封情书。只有一句话,所以林辉已经将它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如果时间回到2006年,那个普通的夜晚,在灵酒吧里买醉的他,一定不会选择去与那个叫柳子铃的女人搭讪。他一直以来,都视此为这一生最大的失误。
1971年,林辉出生在一个极其复杂的单亲家庭里。
在那个敏感的年代里,他的母亲与一名滞留在大陆的台湾人相爱,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怀上了他。
他在肚子里的时候,大运动正如火如荼地展开,各地公社都在对台湾人进行清算,林辉的父亲害怕被殃及,在某个漆黑的夜晚,带着林辉母亲所有的首饰,跑去了云南,从云南边境偷渡到缅甸,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丈夫消失后,生活并没有眷顾这个未婚先孕的年轻教师,她先是因为不检点被家族厌弃,怀有七个月身孕的时候,被赶出家门。后来,又因为她教师的身份,被热血青年挂上写有罪状的木板,臃肿地跪在学校礼堂的台子上,被强行剃了阴阳头。
她必须有强大的心理,才能战胜这一切苦难,她能活下去的唯一原因,就是肚子里的小生命。她在跪在台子上的时候,小生命疯狂地踢着她的肚子,那么顽强的生命力,让她得以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半个月后,孩子出生,她给他起名叫林辉。林不是他父亲的姓,只是因为当时很多人家都改姓林,所以她也就随了大流,让自己的孩子也姓林,这样就不怕有人多言多语。
而“辉”字,则是她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
辉,是闪耀的光,是灿烂的火,是充满希望的未来。
她独自带着孩子,住在一间废弃的牛棚里。自己在棚子里种点菜,偶尔会去河边捞鱼,就这样养着自己和林辉。除了吃饭,她就给林辉讲自己最擅长的历史,用历史填补他天真无邪的心灵,让他知道,眼前的黑暗只是暂时,璀璨的历史,终有一天会重现。
所以,在林辉的童年里,没有别的,就只有历史。
他在母亲的感染下,厌恶身处的这个时代,向往辉煌灿烂的历史,常常梦见自己回到过去,身躺着的不是牛棚,而是碧瓦朱甍。
“历史在哪里?”他问母亲。
“在地下,只要你想找,就能找到。”母亲说。
1976年,大运动结束。
1977年,母亲作为优秀教师被返聘回学校教书,学校为了留住她这样的人才,还为她分配了一套房子。于是林辉就跟着母亲,第一次住进了能够遮雨,不必受寒的屋子里。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1978年,林辉上了小学,成绩一直很好,只是总是被人欺负——因为他没有父亲。不过他没有被欺凌打到,再苦的日子他都过过,再可怕的人他都见过,所以那些不学无术的孩子,在他眼里只不过是跳梁小丑。
但回到家,他还是会问妈妈:“我爸爸是谁?”
母亲说:“等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1984年,林辉上了初中,这一年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因为他参加了历史竞赛,并获得了一等奖,奖品是一套《曾侯乙墓》,他由此接触到了真正的考古学,并对此如痴如醉。
1988年的冬天,春节刚过两天,林辉的母亲在家里缝衣服,忽然觉得头晕,站起身想倒杯水喝,却还没拿到水杯,就永远地倒下了。
彼时林辉已经到了青春期,所以只要放学回到家,就将自己藏在房间里,读最喜欢的《曾侯乙墓》,还有从图书馆里借来的《魏晋南北朝考古》、《古代钱币》等考古学必读书,他对此沉迷,以至于不必吃饭不必睡觉。
所以,当他发现母亲不省人事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但他没有报警,也没有想办法把母亲弄去医院。不是他不够悲伤,而是他不相信任何人——但凡经历过大运动的人,都会失去对他人的信任,尤其是他,在母亲这个被亲人赶出家门的可怜女人的教育下,已经丧失了与人交流的能力。
他将母亲在家里放了七天,这七天里,他就像小时候母亲给他说历史故事一样,坐在母亲身边,给她读《曾侯乙墓》,一本《曾侯乙墓》读完,头七也已经过了。
他在过了头七的那个晚上,背着母亲的尸体,来到家附近的一片杂草地里,准备为母亲挖一个坟墓。
就在那个夜晚,他挖到了第一个真正的古董——一只小玉杯。
不是九龙玉杯,只是一只普通的玉杯,杯子不大,小巧玲珑,杯身上有雕花。他用自己浅薄的考古学知识推测,这是一只南北朝时期的玉杯。
这只玉杯让他激动不已,他觉得这是母亲在冥冥之中保佑他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