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盖狱带上老花镜,仔细阅读着沈佳晗发来的长篇大论。不必细说,他们都明白了,当年在法庭上冷静叙事的少年,就是今天的佟永春。
这倒是有点出乎彭盖狱的意料……难道当年的受害少年,因为想要匡扶正义,所以投身进了惩恶扬善的警察事业,可到头来竟然走上了贪官之路?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在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彭盖狱从启东火车站出来打了辆车,要求去东郊的和平墓园。司机是个跟彭盖狱年纪差不多大的老者,听见他要去的目的地,有些不敢相信,回头问道:“大哥,这会儿已经晚上了。你去墓园不怕撞鬼吗?”
彭盖狱权当没听见,扶了扶眼镜问道:“你们这里除了东郊有个墓园,还有哪里有?我不太会用手机,查不明白。”
司机回道:“南阳河旁边还有一座,但是规模没有东郊的大。”
彭盖狱想了想,说:“那就去南阳河旁边的那个。”
司机吆喝了一声“好勒”,就踩下油门,但嘴里还忍不住想要说废话,聊得竟是今年二月份发生在这里的火锅店碎尸案。
“姓肖的那两个早就该死了,要我说,那几个小年轻就是我们启东的英雄!”司机义愤填膺地说。
彭盖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你们都恨两位肖校长?”
“别喊他们校长!他们不配!”司机说着,对着窗外吐了口痰,“他们两个真是人见人恨狗见狗嫌,要不是他们权利大,我们早就反抗了!”
彭盖狱笑了笑说:“那这一次你们称心如意了啊!”
司机没附和他,反而叹了口气说:“实话说,还是挺糟心的,这两个小兔崽子明明早二十年前就该死了,让他们活了这么多年,作恶了这么多年,有时候想想,是不是恶人就是上天派来惩罚我们这些老实人的,要不然怎么让他们多活了这么多年呢?”
“哦?”彭盖狱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二十年前就该死了?二十年前他们就这么可恨啦!”
“那时候他们还小,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但是不妨碍他们做坏事。所为三岁看到老,又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对不。大爷,你别急,我慢慢儿跟你说啊!”司机打个个大方向盘,彭盖狱一个没坐稳,差点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我不急,你慢慢说。”
“好嘞!当年这两个十几岁,已经天天偷鸡摸狗了,有一天他们到杜大妹子家里偷东西,被人逮着个正着,人家拿着擀面杖和菜刀就追他们,两个兔崽子边跑就边回头骂娘,这可不是让人来气?可这一嘚瑟好嘞,两个人齐刷刷掉进了南阳河里,大伙儿一听,可劲儿的高兴,没人愿意下去救他们。原本两个兔崽子都快给淹死了,结果来了个活雷锋,把他们俩都给救了上来。”
彭盖狱听着这说书一般的声音,觉得还挺有趣,附和道:“见死不救也不是个办法啊,他们恶事做得太多,也不至死是不?毕竟还是个娃娃。”
司机唉唉了两声,表示很不认同:“我想那个活雷锋肯定也不是自愿的,他是当时我们那一片的片警,他要是见死不救,恐怕就要被处分了。大好的年纪,搞个处分以后升不了官哩!肯定是这个原因,要不然后来怎么就得了个一等功?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彭盖狱听罢,皱了皱眉问道:“你说的这个片警,叫什么名字?”
“叫佟永春,人是个好人,所以咱们都记得他,但是太有心机了,尤其是救了这两个兔崽子,真是让人气死了,没多久我们就把他赶走了。”
司机说着,一拉手闸,指了指挡风玻璃说:“前面是个坡子,往前走能看见一个木头栅栏门,里面就是南阳河小墓园了,你自己上去,我就不跟着了,大晚上的来这种地方,怕被女鬼缠住。”
彭盖狱表示理解,付了钱,下了车。
他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见佟永春。他之所以认为佟永春会来墓园,是因为他认为,佟永春是来见自己的母亲的。
彭盖狱判断,他把自己最喜欢的侄子佟安启调到事故应急组,给他安排了一个稳定的职位,一方面是为了替自己做内应,另一方面,也是彭盖狱认为可能性更大的一点是,他觉得自己的官路快走到尽头了,所以要趁着自己还有权利的时候,赶紧把佟安启安顿好。
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无妻无子,已经对自己绝望的年过半百的男人,唯一的牵挂应该就是自己的母亲了。
这个结论,并非彭盖狱理性分析得出来的,而是他作为同龄人,同样无妻无子,所以感同身受而得到的判断。
走在坡子上,前面的路一片漆黑,偶尔有几声犬吠,打破周身的寂静。他因为爆炸而受伤的腿开始愈发疼痛,没有随身带着拐杖,他必须咬着牙才能继续前行。
终于,司机说的那扇木门出现在眼前,木门是由左右两扇构成的,左侧的门开着,由里透出阵阵寒气。
门内黑黢黢的,但是借着月光,能看见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