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太阳好似一个散发着火红光芒的巨大火球，缓慢坠入万里黄沙中，似乎在尽最后的努力将这片土地炙烤加热。远处一座巍巍巨城在夕阳中散发出一股苍凉落寞的冰冷感觉，再炽烈的阳光似乎都无法将这座大赵西北门户变得温暖起来，一如无垠大漠再如何酷暑难耐都是冰冷荒凉的。

这座雄关，名为铁门关！

若说玉屏关是北齐大赵两国南北咽喉，那么铁门关便是大赵伸入北齐腹地疆域版图的唯一天堑。除此之外，便是空旷无际的大漠荒原。

铁门关以南，是大赵国境，以北以西以东，皆为北齐国土。数月之前，浮屠铁甲军与虎狼骑在玉屏关南北遥遥对峙的时候，北齐地牛卒便试图穿越大漠直扑铁门关。

夕阳余辉拉长了孤零零一行人的渺小身影。

黄钟吕伸手遮挡刺眼余辉，喃喃道：“他娘的，总算熬到头了。”

小木棍的黝黑小脸在酷厉大漠摧残下彻底黑如炭，只剩下一口牙还算白，黄钟吕曾在路上打趣说，要是小木棍夜里闭上眼再合上嘴，欧呦，他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都瞧不见。

崔流川脸上流露出久违的笑意，原本以为这一路不会走的太平静，甚至已经做好疲于应对层出不穷的截杀，没成想除了大漠恶劣的气候以及不知何时便会扑面而来的大漠风暴之外，竟没有半点人祸。

傻子都晓得这是武榜榜眼童谣的暗中威慑，不是他斛律光菩萨心肠。

黄钟吕神神秘秘问道：“真不要《仙人指玄》？反正我现在也是废人一个，用不着这玩意儿，趁现在还记着。别怪我没提醒你，再不后悔可就没机会了。”

崔流川笑道：“不介意的话，可以给小木棍，他不老想着要行走江湖吗？大赵这边，江湖多少比北齐好走些。”

黄钟吕叹息道：“你说你，到底图个啥？”

崔流川笑道：“图开心呗。”

黄钟吕神色古怪，倒也没坚持，然后就看到小木棍有意无意往这边瞥，突然捂着心口痛苦道：“别瞅我，看到你这尊容，揪心！”

小木棍瞪眼道稀罕瞅你这老秃驴。”

黄钟吕摸了摸大光头，咧嘴笑道：“说不准真能混个主持当当。”

小木棍心里那个急啊，咋个还不说送我那部牛气烘烘的《仙人指玄》？这不成心勾人馋虫嘛！

不过一想到马上就到大赵，要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小木棍多少还是有些小惆怅的，偷偷摸摸瞥了眼青娘掌柜的，那点小惆怅就随之烟消云散，掌柜的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铁门关外！

有小股大赵铁骑纵马掀起黄沙向一行人奔来，为首一骑是位年轻的持戟统领，眉清目秀却有一股沙场厮杀出来的铁血戾气，崔流川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很肯定绝对之前没有遇到过。

穿越两国国境即使在相安无事的和平年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被说在这多事之秋，边军有不问缘由就地处决来路不明的北齐流民的权利。

那名骑兵统领紧握手中大戟，铁门关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战场，两国交战以来，铁门关虽说没有爆发巨大战事，但小股骚扰以及层出不穷的鬼蜮手段让铁门关守军疲于奔命，尤其是源源不断的阴兵过境、鬼魅横行，实在是吃足了苦头。让他们战场冲锋陷阵掉脑袋都不带皱一下眉头，但死在死人手里，那不得憋屈死？

直到大批龙虎山天师府的黄紫贵人背负桃木剑下山斩妖除魔，以及大赵境内的仙家府邸出手相助，才能稍微喘口气。

崔流川示意几人稍安勿躁，取出自己的大赵身份谍谱以及最重要的李家信物，是一张盖有李绪私印的书信，一并交到一位军卒手中，抱拳笑道下崔流川，劳烦将军将这封书信寄往幽州府李家，他们几人可以先留在铁门关，方便监察，可以等李家那边答复后再放行。”

年轻统领先是皱起眉头，似乎这种无理要求让他心中很是不快，但在看到那个朱红印章后，眉头缓缓舒展，点头沉声道：“可以。”

身边骑卒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年轻统领眼神示意打断，只得悻悻然闭嘴。

年轻统领再拿起那份货真价实的身份谍谱，仔细观看后，递还给那位负剑少年，想了想，问道：“少侠不一同入关？”

崔流川婉言拒绝道：“因为一些事情需要返回北齐，不便入关，这就离去。”

年轻统领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下令分出十骑护送四人入关。

大光头一巴掌拍在崔流川肩膀上，咧嘴笑道：“以后我当了主持，放心，少不了你的漂亮小尼姑。”

崔流川伸手轻拍那只干枯手掌，轻声道：“再会！”

分别之际，小木棍竟很没出息地哭鼻子了，心头一酸，竟忘了该说什么好，就可劲抹泪。

崔流川笑着安慰道：“大赵的江湖我没走多远，以后你可以试着替我走走，不过就不能这么说话了，青娘掌柜的只是打你几下，别人可不会这么惯着你！”

小木棍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加抹泪。

崔流川笑着拍在骆驼屁股上，黑炭小木棍便从他身边挪过。青娘倒是洒脱性子，与崔流川抱拳告别，斛律安琪也只是轻轻点头。

一行四人跟随骑兵队伍缓缓远去。

其实离别言语，该说的，早早便说了!

余着的，是下次见面才会说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崔流川目送四人身影远去，消失在那座巍峨雄关，恰逢夕阳最后的的一点余烬都消失无踪，转身离去，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年轻统领拨转马头，继续巡守大漠边疆，那名骑卒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戚将军，那几个北齐蛮子什么来路？居然能进城？”

戚明月平静说道：“是幽州府李家！”

不等这名骑卒再询问，戚明月便沉声道：“不该问的别问！”

那名骑卒哦了一声，小声嘟哝道：“他娘的，有钱就是好，都能无视军中铁律。”

戚明月勃然大怒道：“是谁跟你说我大赵军法铁律是用钱就能摆平的？”

那名骑卒双腿一软，险些就要跌下马去。

戚明月冷声道是你也有能耐将咱们大赵国库填满，再组建出一支无敌水师，不用皇权特许，在铁门关你想做什么，我给你拿命顶着。如果没那个本事，就老老实实闭嘴！”

那名骑卒有些愧疚，故意放缓军马脚步，悄悄吊在这股骑兵后方，戚将军平日里很好说话，很喜欢跟他们这些小卒子喝酒吹牛，不然也不会亲自带兵巡守边境，但军律是底线。一想到这个，小军卒就愈发愧疚起来，他就是纯粹看不惯那些高门府邸的行事跋扈，凭啥老子在前线拼命，你们还能大行特权？

其实他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也就敢牢骚几句。

戚明月看着太阳西垂的地方，怔怔出神，身为大赵六品实权武将，自然知晓铁门关中时刻都有神通广大的山上仙师在密切关注着铁门关内外，心境便稍微松懈了些。离家十余年，在铁门关靠着一次次的厮杀搏命赚取军功，亲手砍下的北齐蛮子头颅不下百，一步一个台阶走上如今高位。

无论何处，边境军卒都有仇恨敌国军民的恶习，在戚明月看来，这无可厚非，他曾经也是如此。

想要人人都成为道德圣人，委实强人所难，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德报直，以怨报怨！

在他看来，这才是天地有灵众生应循之道，只可惜他不是儒家圣人，所以他说与不说，都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