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棍是个眼窝子浅没见识的,平日里随便进出掌柜的闺房,也只是觉得掌柜的闺房装饰花里胡哨,并不认为那些装饰脂粉盒铜镜木梳是多值钱的玩意儿。
如果知晓了随随便便一只脂粉盒子就价值百两银子,瞠目结舌之余就肯定会琢磨着哪天悄悄偷去典当当作自己以后行走江湖的盘缠,至于敢不敢,恐怕是不太敢的。
青娘刚将黄钟吕扶上绵软床榻,就给那手脚不老实的登徒子搂住腰肢,双双倒在铺有锦缎大被的柔软床榻上。
黄钟吕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大盗,这辈子也就吃过青娘这一棵回头草,其他被骗心骗财还对他念念不忘的痴情女子,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就好似那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老爷,独宠青娘一人,剩下的这辈子最多行过一次鱼水之欢就被无情打入冷宫,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这回倒是要再加上一个斛律安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事情败露失手的时候,不过事后躲过风声也都给他吃干抹净。不过斛律安琪这撩人心的小娘们是不用想了,自己可是亲手宰了差点成为大舅哥的斛律安冉,除非他黄钟吕有了能跟斛律光大将军掰手腕的本事,暂时就不用惦记了。
结果给青娘一巴掌拍在命-根子上,这回可真是疼到骨子里,脸色铁青蜷缩成一团,咬牙道娘你谋杀亲夫啊。”
青娘痴心于这个三番两次吃干抹净就溜之大吉的薄情人不假,但并不意味着处处都给这王八蛋吃死,怎么拿捏怎么是,确定这王八蛋死不了,冷着脸说道吧,怎么回事?”
黄钟吕狠狠锤了两拳绵软床榻,稍稍缓过劲来,深呼吸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坐起身说道斛律安冉率一百骑兵吊尾猎杀,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都给我宰杀干净了!”
青娘冷哼道慈州斛律世家大小姐的主意都敢打?能耐了啊!难道不晓得斛律大公子是最宠溺这个芳名远播的妹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黄钟吕苦涩道本以为都甩掉了,谁知道那斛律安冉是个一根筋,不依不饶追了我六百里路,还不惜顶风作案从沿途军镇调来一百精锐重甲铁骑,我离血溅当场就差那么一丁点。”
青娘沉默不语,冷冷盯着他。
黄钟吕有些难为情,仍是厚着脸皮说道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青娘你也看见了,伤成这样,也没地方可去,再留在慈州铁定是死路一条。”
青娘无所谓道安心在这边养伤。”
以黄钟吕拔鸟不认人的性情都有些愧疚,轻声道多三天我就会离开走马镇,绝不会牵扯到青娘你的。”
青娘呵呵一笑,“怎么,嫌弃老娘这家小客栈寒酸,耽误你风流快活?”
黄钟吕叹息一声,有些事尽在不言中,说出来反而显得生分。
青娘轻声问道姓林的是什么来路?”
黄钟吕双臂抱住脑袋,缓缓躺了下去,说道啊,野路子,总之不好对付就是了。应该是大赵那边来北齐砥砺武道的江湖武夫,自以为北齐雅言官话说得滴水不漏,地方方言也有些道行,但根本上还是改变不了大赵那边的言谈习惯。不过我也不差就是了,没跟他交代老底,恐怕现在那家伙还以为我叫黄尚呢。”
青娘侧身坐在床榻上,不解道今南边打得热火朝天,他是怎么穿过硝烟不断的军防线到这边的?”
黄钟吕意态闲适,“咱没本事门路,不代表人家没有啊!”
青娘深以为然,一个旁系的斛律公子都有手段调动上百精锐骑兵,让目标极小的一位少年跨过边境更不是什么难事,说到底自己还是妇人之见了。
黄钟吕难得正色嘱咐道小子就不用试探摸底了,但也千万别让他跑了!”
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青娘也没多问,起身走出房门到厨房那边嘱咐了几句,也不敢给脑子缺根筋的小木棍和盘托出,只说林公子是贵客,又是救了黄钟吕性命的大恩人,千万别让他不告而别。
正将砧板上一块猪肉当作姓黄的狠剁的小木棍有些不情不愿,但仍是分出心思留意小白脸房间那边的情况,肉菜下锅之后,就搬条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继续看蚂蚁搬家。
——
一位披挂鲜亮甲胄的妙龄女子,以及一位背负双斧的黑衣中年男子纵马走在夕阳余辉下。
妙龄女子泪眼婆娑,眼眶红肿,既是对心上人的担忧,更是连日奔波让她娇贵身子饱受摧残所致。
两匹马皆是号称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名贵的卢马,却是行走得悠哉悠哉,好似游山玩水探幽揽胜的富家小姐。
黑衣中年男子望向已摇摇欲坠却仍在强撑的斛律安琪,叹息不已,心疼得不行。
得知哥哥亲自率兵剿杀心上人,魂都被那登徒子勾了去的斛律安琪顾不得其他,寻死觅活要去搭救情郎,面前女子是他看着从蹒跚学步出落得亭亭玉立,是打心底里喜欢,更不忍心她为情所困日渐憔悴下去,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私下里偷偷带着她出城。
这一路上更是心酸心疼得后悔不迭,即使马背上有名贵马鞍减缓颠簸,但才出城三十里,双腿就被磨得血肉模糊,双手也被粗砺缰绳勒破血肉。可这执拗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闺女确实是动了真情,一边抹泪一边放声大哭,却如何都不肯减缓速度,短短几日就吃过了这辈子都不曾吃过的苦。
情字最伤人,最伤女人心。
狄元熙都恨不得将那登徒子生吞活剥以解心头之恨。
狄元熙轻声说道姐,下马歇息会儿吧!”
斛律安琪抿了抿干裂嘴唇,强颜欢笑道关系的狄叔叔,安琪撑得下去,不累。”
狄元熙知晓这个傻丫头的执拗性子,只是勒紧手中缰绳,笑道公子行踪不定,狄叔叔我也没那个未仆先知的本事,总不能当无头苍蝇乱撞,万一方向背道而驰,更耗光阴。”
斛律安琪不是不谙世事的花瓶女子,如今横行无忌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更用不到她身上,知晓狄叔叔的用心良苦,也不再坚持,忍着剧痛翻身下马,双脚踩地后一阵摇晃,低头望向那双做工精致此时却泥泞不堪的绣鞋,轻轻拍了拍马鞍,牵马走到一株独木成林的巨大柏树下,坐在那里双手抱膝,怔怔出神。
狄元熙栓好马匹后,正准备拾柴生火,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鸣啼声,狄元熙抬头望去,然后伸直臂膀,便有一只掠空隼停在手臂上,伸手拿下一只玉石镂刻而成的纤细玉管。轻挥手臂,那只眼神锐利的掠空隼振翅高飞,在空中盘桓不定。
狄元熙倒出一张字条,他看过之后,地面上砂石滚走、贫瘠草皮被撕裂掀起,足见这位背负双斧的黑衣男子心中是何等震怒。
坐在不远处发呆的斛律安琪察觉到这边动静,起身跑来,“狄叔叔,发生什么事了。”
狄元熙缓缓收敛气机,心中杀意却愈发浓醇起来,将那张字条递给斛律安琪。
只一眼,这位心力交瘁的女子便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却仍是有呜咽哭泣声从指缝中流淌而出,瞬间泪水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