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茴眯眼望向这位被佛家都视作异端的妖僧,言语平淡道时失手罢了。”
僧人继续轻声笑道施主此生所学,是否都在寻求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理学境界?”
名为钟茴的书院君子淡然笑道然如此!”
年轻僧人笑道施主此番行事处处钻规矩漏洞的空子,从而达到所谓的从心所欲不逾矩,是否有违本心?文山主是如此,钟施主亦是如此!难道这就是儒家所谓的一脉相承薪火相传?”
被屡屡提及大河书院副山主文钟棠死于林冕之手,李莫申是一次,妖僧是第二次,钟茴神色阴晴不定,嗤笑道钟茴如何行事,如何都轮不到你一个佛门败类指手画脚。”
年轻僧人再次双手合十,轻笑道是钟施主再不离开此地,被瀚海书院后知后觉得知那位真正前来的书院君子已死于你之手,恐怕第一个饶不了你的,是你的授业恩师,如今的瀚海书院山主刘桓!”
钟茴愤然摔袖离去。
年轻僧人笑道妨去北齐去寻找那位假子少年,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钟茴转突然身望去,年轻僧人笑而不语。
钟茴默默转身离去。
年轻僧人后退一步,便再次消失在阵阵涟漪中。谋军谋政谋国谋天下,林冕圣人都算不得此中大家,却为谋出祖洲谋出一个崭新格局,因为他谋人心。只是山巅有山巅的大道风光,山下有山下的小道景象,两者之间并不冲突,林冕谋划再大,也不妨碍他谋人谋事谋禅理,因果业报,终究还是佛家最令人心驰神往的学问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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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朝、昨日早朝,一连半月光景的早朝,大赵朝堂之上都给吵翻了天,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大赵铁蹄迟迟不肯北上直捣黄龙。
有鲠骨忠臣死谏陛下要以大局为重,切莫再顾及私情贻误战机。
有古稀老人吹胡子瞪眼说屁的大局为重,当年竹月公主殿下被迫和亲,不也是所谓的大局为重,现在就要卸磨杀驴了?
其中有以重得滔天权势的兵部尚书韩耒为首的一众权臣,主张迎回公主殿下。以兵部之外其余五部尚书更倾向于即刻挥师北上,一举踏破北齐南朝。
王朝海晏清平以后,都不可避免地重文轻武,此番相看两厌的两国默契地启衅边境,都摆足了要将对方彻底亡国的架势,原先没有太大话语权的武将武官几乎就在一瞬间就在朝堂上抬起头来。虽说如今仍是文官在右武将在左的朝堂布局,但所有文官都知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在北齐蛮子没有彻底被打得抬不起头来之前,是轮不到他们大显身手马背下治天下的。
如今朝堂上如同泼妇骂街吵来吵去,不是决定打不打,而是何时打,如何打。
文官集团的大权旁落是所有文臣意料之中也早就做好准备的,但要说心甘情愿没半点心气那是自欺欺人。
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家伙们差点都要撸袖子干架。
最近有逐渐隐居幕后趋势的老太师曹静锡双手插袖,笑呵呵望向比市井菜市场还要热闹的堂皇太和殿,不言不语。
曹宗擢升为兵部右侍郎,得以进入这座代表大赵王朝权利中枢的太和殿,不用在殿外吃灰尘,而且位置靠前,次于如今如日中天的礼部尚书韩耒,亦是默不作声,在纷杂的朝堂上宛若中流砥柱岿然不动,他抬眼望向那边好似富家翁凑热闹看大戏做派的当朝太师,神色便有些无奈。
常家天子竟是一改常态,慵懒坐在那座象征大赵天下至高权柄的龙椅上,与老太师如出一辙看热闹。
上一次这么热闹的时候,还是妹妹远赴北齐之前,也是这般吵得不可开交。从那之后,贵为兵部尚书的韩耒开始逐渐有意无意主动远离庙堂中枢,韩家境遇也是江河日下。
韩小桐持剑闯殿罔上,竹月公主以死相逼,之后那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黯然神伤,十年不曾踏足京城半步。这件可以称之为皇族丑闻的天大闹剧,在局外人看来是韩家衰落的开端。可当时尚未坐稳这把龙椅宝座的他不这么认为,如今更不会如此去想,皇家皇家,看似是天底下富贵到的家,却没有半点家应该有的样子。
常岭烜眯眼望向脚下帝国柱石,起身离开,于是掌印貂寺的那声“无事退朝”都淹没在群臣嗓音洪流当中。
已经习惯皇帝陛下性情的朝中重臣一一退出太和殿。大赵立国两百余年,共计十七位常家天子,按理说庙堂中枢早已盘根错节党派林立,先皇在位之时确实如此,但自从当朝天子即位后,便大刀阔斧改革内政,世族官僚集团的临死反扑导致常岭烜成为堪称大赵国祚历史上最跌宕起伏的一位皇帝,好在这位皇帝陛下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经历十余年的抽丝剥茧,卓有成效,如今庙堂醇正之风盛行这位皇帝陛下功莫大焉。
常岭烜独自走在大内皇宫后花园,闲庭信步,三皇子常婴返回衔珠山不过月有余,那点仅剩的人情味似乎就淡了许多,他便从明黄龙袍中掏出一把瓜子。
其实他心中早有定论,当哥哥的要杀仇家,怎么会不把深入虎穴的妹妹救出来?
皇家天子向来无情,他常岭烜念情,最念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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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旬过后,一行人来到如今虽说偃旗息鼓但仍时刻有血雨腥风骤然泼下如今已向北推进五百余里的两国边境,如何都无法见缝插针穿过绵延不绝的军事防线,只得出下下策西入大漠,绕出一个大圆,从四千里外铁门关入关。
这一路走得不那么轻松更不如何安稳,大漠风沙残酷恶劣,加上层出不穷的流寇悍匪,日行百里便是极限。
偶遇铺天盖地如一线潮推进而来的大漠沙尘暴,更是不得不杀骆求生,倒是运气好没人葬身大漠,但几乎所有饮水都被风沙席卷一空。不过崔流川都不得不佩服黄钟吕这家伙死里逃生的通天本事,风沙过后,便有一伙剪径蟊贼送上门来,结果那股在煌煌多如过江之鲫的大漠流寇中只能吃些残羹冷炙的小蟊贼,就给崔流川毫不犹豫地反过来剪径了去,被抢去好似身家性命的四匹马不说,连水囊都给掳掠一空,许久不开张不过十余人的流寇欲哭无泪,赔了夫人又折兵,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崔流川仍是那般不愿骑马而行,脱去鞋袜赤足走在滚烫黄沙中。
小木棍彻底成了黑木棍,坐在马背上边唉声叹气,最后郁闷道芝啊,为啥不杀了那伙流寇?不怎么大快人心啊!”
崔流川笑道乐意,你管不着。有本事自己杀去!”
小木棍一拍马背,伸手道剑给我,看本大侠不杀他们个丢盔卸甲。灵芝,我算看出来了,其实你没啥本事,也就是剑好对不对?”
崔流川点头道的,所以不借,想都不要想。”
小木棍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得意神情,冷哼一声,趴在马背上学那走马镇上的土狗吐着舌头,结果后脑勺又挨了青娘一巴掌。
斛律安琪仍旧是那般不言也不语,好在没了先前的寻死觅活,彻底接受这个不得不与仇人共枕而眠的残酷事实。
黄钟吕裹得像只粽子。
崔流川蓦然抬眼望去,远处有绿珠点缀在无边荒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