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旁一块青石之上，有位宽衣大袖的白衣女子，脱下素白靴子，一双雪白玉足，伸入泉水中。女子三千青丝以黑色丝带挽起，从后颈绕过，垂在胸前，温婉可人，此时正睁开一双好看秋水眸子紧盯着山泉底的细小石子。

崔流川在看到衣衫单薄且有一截白生生的玉腿露在水面之上的女子时，第一个念头，竟是这样真的不冷吗？

吴青怯生生道！”

女子仍是低头不语。

吴青下意识往后缩，色厉内荏道，可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我姐夫硬让我来的，我最听姐的话了，姐夫的话肯定也要听嘛。”

吴丹抬起那张好看的鹅蛋脸，笑着威胁道多说一个跟姓徐的有关的字眼，打死你！”

吴青也没觉得尴尬，然后就修起了闭口禅。没法儿，从小到大，就是让姐姐给揍过来的，姐姐说啥就是啥，都成习惯了，是万万不敢反驳的。

至于那声姐夫，也是习惯使然。那时候竹林一群无法无天的瘪犊子以徐邱柏最能搞事情，那家伙从小就长得好看，肚子里的坏水更多，很小就懂得扯虎皮拉大旗，那时候拳头最大的吴丹就很名正言顺地成了徐邱柏的未来‘媳妇’，于是吴青很没骨气地没皮没脸地叫徐邱柏为姐夫，没法儿，徐邱柏说了，不叫就不带他玩儿。

所以吴青这个可怜虫从小没少挨‘疯丫头’姐姐的毒打。

宽衣大袖的吴丹站起身，趟水而过，一双白嫩脚丫踩在地面上，却没沾染半点泥土，似乎还有透明水珠停留在脚面上，女子直轻迈莲步接走到有些懵的崔流川身前，说不出的典雅端庄。

宽衣大袖的女子竟比崔流川高了一头多，崔流川低眉耷眼，不知是还未从剑意洗涤中缓过劲来还是紧张，身子微微颤抖。

吴丹低头仔细端详崔流川清秀的脸庞，笑眯眯问道姐好看不？”

一旁的吴青顿时紧张起来。

崔流川涨红了脸，下意识点头，然后又猛摇头。

吴丹伸出纤纤玉手，捏住崔流川脸颊，稍稍用力往外扯，“哦？”

反应过来的崔流川赶紧见风使舵说道姐美若天仙，天下第一好看。”

吴青暗自松了口气。

姐姐吴丹小时候是个疯丫头，长大后，也是个让人头疼一肚子坏水的疯婆娘，说起来，其实和徐邱柏是真的挺般配的。只是徐邱柏那童子鸡，实在烂泥扶不上墙，至于姐姐的想法，他吴青又不是娘们，搁哪知道去？

吴丹松开手指，轻拍崔流川脑袋，“有眼光。”

崔流川这才发现，眼前这位高大婉约仙气十足的女子，其实是有点神经的。

吴丹瞥了一眼吴青，后者便十分狗腿地跑到山泉前，从青石上抱起那双靴子，然后跑到高大女子身前蹲下，“姐，天冷，冻着了我可是要心疼的，穿上。”

吴丹没好气地说了句少来，却仍是弯腰将一只手搭在吴青肩膀上，然后轻抬起一只粉嫩玉足，吴青便十分熟稔地为姐姐套上鞋袜。

看得崔流川有咽口水的冲动。

十五岁，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若说对女子没半点想法，那是自欺欺人，但也仅限于此，委实是没色心，更没色胆，纯粹的正常反应。

对此，看在‘眼中’的姐弟二人，并未在意。

高大女子在弟弟的服侍下穿好鞋袜，那只轻拍崔流川脑袋的素手仍未离开头顶，秋水长眸望向弟弟吴青，白眼道是我说你，既然铁了心要来，肯定早就做好了被我打死的准备，心里就没点气？又不是心爱女子，就不能下手狠一点？”

吴青赧颜道，我知道错了！”

崔流川瞪大眼睛，觉得当着他面说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地道？而且虽然这位漂亮姐姐言语之间并未有多少威慑力，但为何总觉得似乎背后有凉气嗖嗖往上冒。

崔流川想拔腿就跑，砥砺体魄剑道，他是愿意的，当出气筒，他可是半点不愿意。

高大女子想了想，继续对‘乖巧’的弟弟说道不姐先给你打个样儿？”

崔流川小声抗议道亮姐姐，我都这么有眼光了，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商量如拿我何撒气，这样不好，我会怀恨在心的，然后就可能觉得姐姐你没那么好看了。”

如果是李莫申的话，应该会这么说的。

虽说是李莫申没再每到一地便火急火燎去青楼勾栏，但平时碰上好看的小娘，仍是会调戏一番过瘾，对于这些，崔流川看多了，大概也能学出个一两分味道来。

吴丹轻俯下身，再次捏住崔流川脸颊，笑道样啊！没关系，姐姐比较喜欢屈打成招，是不是心里话不重要。”

然后出乎意料的高大女子吴丹起身说道天先准你个假，想吃啥就吃点啥，明天再开始。”

崔流川下意识看了一眼吴青。

吴青笑道天就先到这里，顺带提一下，可能从明天开始，就不能再回州城，跟你那位朋友打声招呼。”

崔流川点头，然后仍站在那里。

吴青没好气道己走回去。”

崔流川只得快步下山而去。

待崔流川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后，吴青小心翼翼问道？”

高大女子冷着脸，沉声道闹！姓徐的疯了，难道你也跟着一起魔怔？是不是觉得天大地大，就没你不敢做的事情？”

吴青却出乎意料地洒然笑道邱柏疯没疯我不知道，总之我没疯！姐你也知道，林老头不过是将这世道的那层世人不愿去看不愿去想的那层面皮给揭开，如果这就让三教觉得那张椅子坐不踏实……”

高大女子很不客气地打断道么浅显的道理，难道说三教圣人看不到？”

吴青明显愣了一下，思绪万千。

高大女子冷笑道然看得到，而且看得比别人更加真切！那你知道为何在世俗王朝中，鲠骨忠臣的死谏，清士名流的以死明志，最后只能溅起小小的水花便再无其他？难道那些君王，真当个个都昏聩到忠奸不分的地步？”

吴青没有说话，神色严肃站在那里，默默撑起一方隔绝窥探的小天地。

高大女子吴丹抬步向前走去，吴青紧随其后。

“能坐在帝王宝座上的，哪怕不聪明，但至少应该不会太蠢。鲠骨忠臣，奸佞小人，于一人百人而言，似乎善恶、好坏能够一眼观之，但放大到一国、一洲之地，就不止是以单纯的善恶来判定那么简单。古往今来好心办坏事的例子还不够多？数不胜数！似乎用心看去，这世道是真的不够那么好，好人蒙冤恶人享福，比比皆是，在一些人看来，这世道已经黑暗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但你仔细想一想，这世道真的就那么让人绝望？”

吴青似乎想脑海中的乱麻抽丝剥茧梳理清晰，却始终找不到最重要的那根‘线头’，无从下手。

既然想不清楚，那么就不去想，笑道，那些东西应该交由三教圣人去头疼，至于我，只是帮姐夫个小忙，似乎和这些没有太大的关系。”

吴丹停下脚步，转头笑道么说来，似乎还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