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流川在狼吞虎咽地风卷残云之后，只嘱咐了一句明早如果他没醒的话一定要把他叫醒，然后便冲到屋中倒头便睡，被蛮横冲开的房门还在摇晃，便响起了呼噜声。

丁玲悄悄在门外朝屋内瞥了一眼后，轻手轻脚关上屋门，回到桌前收拾碗筷。

李莫申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丁玲忍不住说道爷，您说那个骑鹤的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把崔公子折腾成这样？”

李莫申无奈道爷又不是神仙，搁哪知道去？”

丁玲叹了口气，“以前咱们赶路的时候，崔公子又守夜又赶路的，事事都得他来，还要和马匪打架，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累过，看着心疼。”

说完这些，丁玲便抱起摞好的碗碟往灶房走去。

李莫申也跟着叹了口气，“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也就是真缺心眼儿的，才能活得快活。”

说着，又叹了口气。

——

老男人韩小桐就是贴狗皮膏药，在被宋青牧撵得满山乱跑之后，仍厚着脸皮跟在路痴少年屁股后头。

宋青牧是个脸皮薄的，也不好意思撂狠话赶人，于是从滇国万寿山到大赵最北的水华剑府，不但要管吃管住管蹭飞剑，还三天两头地为老男人砥砺剑道。

但好的一点是，至少宋青牧不需要在原地打转浪费时间，居然在年前赶回水华剑府。

只是韩小桐似乎有了在剑府常住的架势，三天两头往仍是一叶孤舟漂于襄江之上的府君那边套近乎，这两天似乎还新收了个鼻涕虫当小弟，整日不是在府中瞎晃悠就是去孤舟上找齐知秋谈心，要不就是烦不胜烦去找人切磋。

宋青牧深受其害，早早借着境界未稳的由头闭关去了。

这就苦了府中其他师兄弟，剑府中本就人丁稀薄，满打满算，也不过两百来号，除去长老供奉那些身居高位的，就剩下一百出头，而在战力上与韩小桐旗鼓相当或是高出一线的，更少，不过三十来号。

整天被这只苍蝇在耳边嗡嗡来嗡嗡去的，关键是府君似乎对这位年轻人青眼有加，每次在江上孤舟中，都相谈甚欢。那么在切磋过程中，就不好一鼓作气将其打得几天下不了床。

这些日子，加上又收了个无法无天胳膊肘往外拐的鼻涕虫小弟，似乎更难缠了。

不过水华剑府中的修行氛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要知道，即便是在寻常江湖门派中，也是处处山头林立勾心斗角，可在水华剑府，虽说各有派系，但却是匪夷所思的其乐融融。

其实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水华剑府，虽说有‘门庭冷落’的表象，可是每一位弟子，都是绝无半点水分的剑道天才。在经历过近百年的落寞，山门匾额都险些让人给摘去的水华剑府，在最黑暗的年代，若无齐知秋的横空出世，甚至老祖宗留下的七把仙剑都要改换门庭。所以如今大兴的水华剑府，也难免面临一个极其尴尬的问题，那便是最忌讳的青黄不接，所以在水华剑府一言九鼎的，从来只有府君齐知秋一人。

那么山门内的一片祥和，就不难理解。

因为有剑府山水大阵的存在，故而在‘臂弯’这几十里水路，并未上冻结冰，与‘臂弯’之外的冰封江面形成鲜明对比。

府君也只有在大年夜的时候，才登岸过年，在那之后，便重回江中孤舟。

大赵北境绵延近万里，北方又有毫不掩饰狼子野心的北齐高氏的虎视眈眈，哪怕在十年前有过当朝公主‘和亲’，但对于胃口大到想一口吞掉整座大赵王朝的白眼狼北齐蛮子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

北齐高氏皇室在伦理上虽说让本国百姓都为之不耻，接连三代都是如此，但却都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近些年俨然已成为大赵的头号心腹大患。所以在大赵北境之上，十里一燧，三十里一驿，百里一城，整座王朝半数铁骑，尽数驻扎在北境之上，拒敌于国门外。

一些个不知死活的小妖小魔，随军修士足以应对。这也是林冕与大赵朝廷签订一系列山盟的原因所在。他这条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用来对付一些个佛四境宵小，岂不暴殄天物？而且即便他是剑仙，也只有两条腿，要一夫当关守住绵延万里的北境，无异痴人说梦。

韩小桐身后跟着的鼻涕虫，在‘人丁稀少’的剑府，是出了名的闹腾，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样样精通熟稔，可偏偏在练剑一事上，就跟见了仇人似的，整天叫嚷着累得像条狗，然后一溜烟儿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哪怕事后会被师父打手心，仍乐此不疲。

只是原先鼻涕虫顽劣归顽劣，可到底是孩子心性，做的大多是自己跟自己打架怄气的勾当，剑府上下，对于鼻涕虫，还是喜欢的。可在拜过韩小桐山头后，小鼻涕虫就不再是原先那个鼻涕虫了，他变了，变得喜欢练剑了，也变得喜欢祸祸人了。

府中师兄师姐们，都被小鼻涕虫一一投过拜贴，大抵意思便是他曹徽已剑道大成，已经能够仗剑独自闯荡江湖，跟随大哥的脚步在江湖上留下一桩桩美谈，所以在下山前，向各位师兄师姐讨教一番，进行一场绝对公道的剑道比拼。

鼻涕虫曹徽自然是大获全胜。

然后韩小桐就很不地道地说不对啊，你大哥都打不过，小弟却能屡战屡胜，是不是师兄师姐们故意放水？要不你明天让我试试？

然后有剑府小叛徒从中作梗，撒泼打滚耍无赖，最终韩小桐便得偿所愿。

输了，有鼻涕虫撒泼，约定时候再战一场，赢了，鼻涕虫便挺直腰板，确定之前与他一战，是出了十分力的。

韩小桐隐隐有成为剑府弟子公敌的趋势。

泛舟江上对谁都笑呵呵的胖老头在从府中某位以性子直烈的长老口中得知此时后，也只是笑着说鼻涕虫长大了啊，都想着仗剑江湖了，不跟尿泥鸟窝打交道了啊。

韩小桐撇下跟屁虫曹徽独自登舟，一上来便唉声叹气。

胖老头齐知秋笑问道输给哪个小家伙啦？”

韩小桐一屁股坐下，这艘小舟便随之在万顷碧波中一沉一浮，双手抱膝，苦着脸道近府中人好像对我不怎么友好。以前切磋是点到为止，近几天，貌似下手越来越狠。府君，你说是不是因为有府中女弟子私下里爱慕我爱慕得厉害，让那些人都原本爱慕她们的弟子门心里气不过，就把火全撒在我身上。其实不用担心的，虽说我身上有股子老男人的醇香，很容易让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们神魂颠倒，但我可是有喜欢的人的，绝对不会再喜欢别人的。”

胖老头一脸惆怅道这股子不要脸劲儿，倒是有我当年风范。”

胖老头齐知秋望向广阔江面，轻声问道么多年，都忘不了那位早已远嫁北齐的竹月公主？”

韩小桐疑惑道君知晓此事？”

齐知秋笑道年这件事闹得整座京城沸沸扬扬，我嘛又爱瞎凑热闹，肯定知道啊！”

韩小桐苦笑道然放不下，我早说过，喜欢她，就是要喜欢一辈子的！”

原来离家儿郎，也是一往情深的。

只是不知这情深深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