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份相对李莫申身份来说可有可无的小小情谊,他是真的用心呵护。朋友之间,如若是家世旗鼓相当,反而不用如此,但若是身份悬殊的两人,如张巨天与李莫申这般,就更需要谨小慎微对待,否则可能只是在一件芝麻大小的小事上,就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从一开始的无话不谈到最后的分道扬镳。
李莫申明白,张巨天同样明白。
所以大髯汉子张巨天可以蹭吃蹭喝甚至蹭嫖,但李莫申绝对不会让一文的真金白银落到汉子手中。同样,大髯汉子也绝对不会因为李莫申有钱,仗着两人交情深厚,便肆意妄为,相信接下来张巨天以待客之礼投桃,那么接下来一应开销,李莫申肯定会全部揽下,报之以李,但仍旧不会有真金白银交到张巨天手中。
情谊这东西,本来就是要站在尺子两端之人一起小心呵护,一旦有人得寸进尺往前一步,那么另一人便会往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的时候,便不会再退,那么这尺子也就会毁于一旦。
而在另一条脉络上,崔流川与李莫申之间其实本质上是雇佣关系,那么有很多关于张巨天最缺少、李莫申最不缺黄白之物上的谨小慎微,反而不太需要。哪怕到最后两人会结下一份不俗的情谊,但在钱财一事上,仍不会出现太大影响两者心境上的纰漏。当然,如果是出现一人狮子大张口或者是一人临时变卦的情况,哪怕最终有人妥协,但仍会出现情谊深厚无话不谈、各怀心思互相猜忌、无话可说分道扬镳层层递减的状况。
然而这种情况,其实很难出现,甚至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崔流川对于钱财,不贪,李莫申对于钱财,更不当回事。
只是如今,崔流川与李莫申两者之间积攒下的情谊,还达不到李莫申、张巨天之间那种纯粹高度。当然,这也有他们经历颇多导致畏首畏尾以及崔流川性子使然的原因。
崔流川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再远再深,暂时是想不到的。李莫申可能更明白一些,至少能看到一半乃至更多。
汉子盯着刚放入火炉中的那块炭,在很短时间内,就由黑变得通红炽热,但终会有燃烧成灰烬的那一刻。人心又何尝不是这样?那颗滚烫的心,最终会变成冰冷的灰烬,但不同之处在于,人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化成灰烬,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双方人死灯灭之后,再化作虚无灰烬。
可是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都是细心呵护,尽量让人心这块炉炭,烧得慢一些,更慢一些。哪怕最后仍会燃烧殆尽,但他希望灰烬里,有星星之火。
汉子有些纳闷,什么时候自己跟娘们似的多愁善感起来了?他当李莫申是朋友,李莫申也当他是朋友,这就够了嘛!
一想到这些,汉子心情轻松起来,抬头对站在一旁的崔流川说道么样,找到啥值钱东西没?”
崔流川苦笑着摇头,“也太瞧得起我了,就算真有值钱物件儿,也没那个眼力价儿瞧出来,还是张大哥以后你自己去搜寻吧。”
张巨天站起身,笑道果真有,那就说明先前几次我搜刮得不够干净啊。”
门外突然响起婢女丁玲的嗓音,原来是要打水烧水,却找不到水井,张巨天便笑着出门给她指路,崔流川紧随其后。
和张巨天说了一声后,崔流川便跑到第二进院子中,开始练习这些日子有些生疏的拳桩。
肩上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最多再需要三两天的修养,就能完好如初,所以崔流川练习拳桩,非但不会牵动伤口伤上加伤,反而对自身体魄的恢复更有好处。
练习完拳桩,崔流川就继续去第一进院子中闲逛,方才是走马观花,这回就是入木三分,半点不着急,在那堵影壁前停下身形,伸手轻轻抚摸那座须弥座,入手冰凉,然后抬眼从上到下,细细看去,几乎每一块青砖,心底里都有了印象。然后觉得精气神已经恢复到练习拳桩之前的状态,便重新开始,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前场大雪尚未消融干净,另外一场鹅毛大雪就不约而至。行程便一推再推,这些日子,虽说是居住在镇子中,但出门的日子屈指可数,这栋四进宅邸,在周而复始走拳桩、练习《剑术要诀》中,被崔流川逛了个遍。
地面上的积雪,都不用如何清扫,就被崔流川来回踩踏地如镜面一样光滑,李莫申这些也早就能出门,伤势恢复比起崔流川来说,算不上快,但仍远远超出预期,只是大多时候,都在屋里看那本有书肆老人作注的《参同契》,似乎里边的学问,大的很!
崔流川明显能感觉到,李莫申的精气神,与之前相比,大有不同,而且肯定不是这些日子的休养生息就能达到的高度,所以更大可能,是在那本纸张泛黄的《参同契》上。
崔流川觉得有些纳闷,难道书上说的世外高人,就那么不值钱?随便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而且随手作为彩头送出去的东西,都是绝世秘籍?
这些日子来,不再操那么多心的崔流川,感觉浑身上下,都很轻松,练习拳桩、《剑术要诀》也能更加心无旁骛,虽然距离完全消化这具六品武夫体魄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终归是再往前迈了一步。
这就很好了!
——
苍耳这段日子以来心中的不安愈发沉重起来。
壶口镇能有多大地方?巴掌大!可是在那一行人凄惨得逃窜进壶口镇之后,苍耳用尽浑身解数,都再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这本就不正常!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从未跟丢过一次。
而且他十分确定,除非那几人长了翅膀,否则绝对不可能出了这座让暗哨重重包围的壶口镇!
所以一定隐匿在壶口镇某处。
难道真要掘地三尺?
最后苍耳自己否定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