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硯山并不高耸挺拔,却因其形如砚台,引来不少的文人骚客登山吟诗作赋,故而有些名声,成为方圆百里探幽揽胜的不二之选。
虽过惊蛰,未到春分,尤其惧怕那最要人命的倒春寒,所以此时并没有文人墨客登山作诗。
等到清明以后,尤其是暮春盛夏时分,慕名前往青硯山的士子、文人,才会络绎不绝。此时的青硯山,仍是荒凉不已。
昨日崔流川在与小镇客栈掌柜闲聊时,得知此事,便决定稍稍绕路,先孤身前往一趟青硯山,至于登不登山,当时并没有拍板决定下来。
毕竟身后吊着尾巴,就有些束手束脚,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当然,能甩掉尾巴,最好,只是现在看来,是甩不掉了,那么就要尝试一下,能不能把这条尾巴给掐断。
可是偏偏那个谨小慎微到令人发指的家伙,先前露头显摆那头掠空隼之后,就再没瞧见过,只是偶尔能够隐隐约约听见马蹄敲击地面的动静,便再无其他。
在看到那块出自历史上某位书法大家之手、笔力遒劲的石碑后,崔流川停下脚步,略作停留。
石碑刻文大致介绍了青硯山的历史渊源,以及有哪些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物在何时登山,又对青硯山留下怎样的评价。因为篇幅有限,就只有那些最关键的类似‘青方宝硯’‘得天独厚’之类的简单言语。
崔流川回头望向那条小路,再抬头仰望,并未发现天空有何不对,只是心中笃定,那头来去无踪的掠空隼,定然在附近盘桓不定,时刻盯着自己的动向。
即便是某些山上仙家宗门,都会豢养掠空隼,作为传讯的手段之一,原因很简单,便宜。相对于那些虽能瞬息千万里但耗费巨大的手段,掠空隼的豢养,并不像那些珍奇禽类那般难伺候,皮实得很,哪怕是寻常富贵门庭,都能豢养得起一两只。
只是私自豢养掠空隼,类似于民间私藏甲胄,是要掉脑袋的,所以能养得起,不代表敢养,也只有那些有门道有手腕的家族,才敢偷偷摸摸豢养一两只。
青硯山山势陡峭,只有一条环山小路可走,传闻是某位商贾巨富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才在这座宛若浑然一体的巨大青石山峰上,开辟出这么一条道路,否则那些体力孱弱的老人,就只能望山兴叹。
崔流川突然抬头望向青硯山,眉头轻轻皱起。
山山水水,各有气象。
青硯山气象平平,只是寻常山岳,修士选择结茅修行,大多都会选择那些气象巍巍山灵水秀的山岳,青硯山绝对不在此列,只是此时却有一股阴气萦绕,虽只是淡淡一层,却也有些不寻常。
崔流川掏出一只小瓷瓶,按照白衣小童的说法,那头身受重伤的鬼胎,阴气之于它,就如同灵气之于修士,是修行必不可少之物。如果将那只瓷瓶置于阳气不足而阴气浓郁之地,便能如鱼得水,大大加快伤势恢复速度。
只是这一路上,并未遇到过所谓的阴气纯粹的宝地,这件事情便被搁置下来。
崔流川决定登山,如果运气好,真能寻到一处阴气纯粹之地,就不虚此行。
世人都对以阴气作为‘食粮’的鬼修,抱有极大的偏见,根深蒂固,山上修士,一旦遭遇鬼修,如果能成功打杀,绝对会视为一桩了不起的功德。
其实这样想是不对的,阴气煞气,看似形影不离,实则是有本质上的区别,阳气阴气,都是天地间最纯粹的本源。
只是往往阴气纯粹之地太过稀少,几乎都有这样那样的杂质。所以鬼修会被定性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与这世间纯粹阴气太过稀少,不得不攫取沾染因果煞气的阴气修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崔流川沿着那条小路缓缓登山,对于天上掉馅饼能够砸到自己脑袋上,是不敢抱期望的。即便是此风水骤变,诞生出一处天然的阴气纯粹之地,那些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鼻子绝对比自己灵敏,说不定早已被鬼物所占据,最好的可能,也只是并未有人染指,可以作为瓷瓶中鬼胎的疗伤之地,但肯定已经有游荡于山野间的凶魂厉鬼,已经闻风而动。
崔流川暂时还没那个驱鬼捉邪的打算,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有那个能耐。只要事态不对劲,肯定第一时间学此时肯定仍密切注视自己动向的苍耳那般,扭头跑路。
山路修建得并不平整,而且弯路陡且急,最多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登青硯山,想要舒舒服服,是不太可能的。
距离山顶越近,崔流川走得就越小心翼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并非只是纯粹的阴气。
山顶有一座破败祠庙,那阴气的源头,就在那祠庙后的崖壁下。
那座破败祠庙,是那位出资修建青硯山山路的商贾巨富所修建,美其名曰凿开山体是一桩天大的善事,只是可惜方圆几十里并没有居民,能够把这件事当作是那德在利民的善举,所以那位商贾巨富就只能自掏腰包,给自己修建这么一座不伦不类的祠庙,在山脚那座石碑上,也有粗略记载。
崔流川绕过祠庙,来到崖壁前,向下望去,不由得眉头一皱。
有厮杀过的痕迹,而且动静不小,再凝神望去,崖壁下似乎有一座隐秘-洞窟,只是如今已经被乱石堵住洞口,这才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流川缓缓摇头,最终还是决定,权且先下山去,至于那隐藏在地下的阴气源头,应该不是属于自己或者说属于瓷瓶中那只鬼胎的福缘。
崔流川站起身,正准备离去,心中一震,迅速收敛气机,定睛望去,一个双脚离地、长发遮面的白色身影缓缓飘荡至山顶,‘走’入那座祠庙中。
崔流川屏气凝神,步履轻盈地走到祠庙正前方,发现那个白色身影,正趴在地面上,发出让人心悸的呻吟声,刺耳不已。即便是青天白日,仍让人脊背发凉。
能够忍受阳光暴晒的煎熬之苦,这头鬼魅,绝对不是浑浑噩噩游荡于世间的厉鬼凶魂,极有可能,已经机缘巧合下走上修行之路,只是不自知而已。
之前在白云观那边的时候,吴青与他说过不少诸如此类的事情以及个中忌讳。比如说那些生前怨念极大的厉鬼,可能因缘际会之下,就摆脱了那注定没了来生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天地正气消磨殆尽的凄惨下场,诞生也可以说恢复生前灵智、记忆。
这头不知趴在地面上做什么的鬼魅,应是如此。
在民间说法中,以嫁衣女鬼,煞气最浓重最难缠,白衣女鬼次之。
其实这种说法不无道理,女属阴,死后最容易被这天地间的污秽影响心性,从而在不自觉中聚拢煞气,所以女子鬼物,先天就比其余鬼物更加难缠,而且在女子厉鬼中,极少有能够好好说话的,大多疯疯癫癫,不讲道理,鸡同鸭讲。
祠庙里边那头趴在地面上的白衣女鬼,似乎察觉到有生人气息,缓缓起身,头颅拧转一圈,‘望’向那位躲在暗处暗中窥探的少年。
遮面长发无风自动,飘散开来,露出那张隐藏在长发遮掩下被剜去双目,只留下两个血窟窿的恐怖面容,白衣女鬼无声而笑,头颅未动,下半身拧转过来,故作那小家碧玉的羞赧神情,调笑道生俊俏好看的公子,奴家一见倾心,若是公子不嫌弃,奴家……奴家愿意以身相许,侍奉左右。”
说着,白衣女鬼施了一个挑不出半点毛病的万福。
崔流川挠挠头发,果真是被剜去双眼,眼神就不太好使,想了想,摇头道了,我还太小。”
白衣女鬼泫然欲泣,“公子是不是嫌弃奴家不是清白之身,难道说世间男子都这般薄情寡义,只看是不是处子之身,不管是否情投意合郎情妾意……”
白衣女鬼掩面而泣,竟是从那两个血窟窿中,流出血泪,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