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流川神清气爽,快意之极。
对于那既无雷声更无雨点的一剑,浑不在意,只是在破境的紧要关头,觉得那一剑,必须要出。
仅此而已。
再望向那位刻意压抑拳意流淌为他让出道路的木讷汉子,由衷地敬佩。
世间多是德薄望尊之人,说好听点是才不配位,说难听点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不作为。
所以这世道才没有像三教祖师预想的那样,一点点变好,变得更好。甚至会在某段特殊岁月中,儒释道三教付出巨大代价,为这座天地所订立的规矩礼仪,仿佛被这世道忘记,重回教化前的蛮荒天地。
可这又有诸多德才兼备却名声不显之人,他们的一言一行、为人处世,都让人如沐春风,心驰神往。
那位木讷汉子让他安心破境的举动,只是锦上添花,可对自己抱有善意之人,崔流川愿意以更大的善意回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浅显道理,想来没有几个人不懂,只是愿不愿意这样做罢了。
崔流川笑道辈,现在你可以安心出拳了,不用担心一个不小心就把我打死了。”
木讷汉子嘴角一扯,算是笑了笑,收敛气机罡气迸发而出,再次伸出手掌,只是这次不是一手负后。
崔流川会心一笑,轻声问道辈,我可以用剑吗?”
夏立毫不犹豫回答道以。”
崔流川翻手持剑贴臂行礼。
夏立抱拳回礼。
脚尖一点,少年身形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在木讷汉子身前,直刺眉心。
木讷汉子浑不在意,双指一夹,尤有剑气锋芒的一剑便被阻滞在眉心前,剑身弯曲成一个圆弧。
崔流川手腕拧转,浑身气机一泻如瀑,尽数叠加在手腕,夏立眉头轻皱,不去强硬夹剑,双指松开,同时身体后仰,却是仰而不倒,扭曲如麻花的剑锋贴面弹开。
如何能放过这大好时机,闪电一脚踹向小腹。
夏立小腹猛然收缩,那一脚看似狠辣,其实是拳头打棉花有气无力,磅礴气机再一震,就要以那股反震巨力连腿带人一并弹飞。崔流川依葫芦画瓢,以柔克刚,并不硬撑,向后飘荡而去。
只是行走江湖经历过无数次险象环生境遇的夏立不给崔流川落地机会,腰肢一拧,浑身骨骼宛若爆竹噼里啪啦炸响,刹那之间,便已欺身,拳意流淌震人心神,当头一拳砸下。
木讷汉子所掠直线地面出现一连串蜘蛛网,随后才是地面碎裂的炸雷声响。
崔流川手腕一抖,手中剑脱手而出,以气驭剑,同时双臂交叉护住头颅,浑身气机罡气在身前形成坚固壁垒。
三尺青锋划过一个弧度,向木讷汉子脖颈横抹过去。
小宗师境界尚未稳固,就敢一心二用,驭剑对敌的同时,分心硬接一位小宗师巅峰境界武夫蕴含充沛拳意的一拳,不可谓不托大。
对阵搏杀自然不会全无凶险可言,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放在哪里都一样适用。
算无遗策的谋士幕僚视心境拔河、沙场厮杀为弈棋,本质上也是一种赌博,以力分胜负更是。
即便是不分生死甚至不分胜负的切磋,若对对方有敬意,就不要留手,不然就是明目张胆打人脸。
夏立不想这么快落下帷幕,放弃这一闪即逝的大好时机,一往无前气势骤然停歇,仍是一拳轰去,分出心神以磅礴罡气应对那把飞剑。
山上剑修山下剑客,都是极难缠头疼的存在,来无影去无踪的飞剑防不胜防不说,关键是耍剑的近身厮杀的手段也不会太差,远攻近战轮番上阵。
如今初入小宗师境界,驭剑手段虽说破绽颇多,可只需要一段光阴岁月将当下境界吃透,那么再动起手来,一把防不胜防的飞剑,就足够自己忙活了。
一把抓住横抹而来的飞剑,剑身鸣颤不已,随手一掷,钉入墙壁中,一身拳意流泻,看似势大力沉却流意松散的一拳,崔流川自然接下,倒滑出一丈余,气机牵引,钉入墙壁的飞剑贴地滑掠而来,被崔流川再次握在手中。
两个不喜言语的闷葫芦,当下自然更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言语,各自震动气机罡气,衣衫一震,抖落大片灰尘。
江水、山岳、春雷三式剑招的运停之法,虽说已经熟稔于心,沉心坐忘之时早已默默运行过无数遍,可想要做到出剑,总归还是觉得少了那么点意思。
有时候就那么一层窗户纸的小意思,却迟迟无法捅破。
吴青传授的山岳、春雷、江水三式,不是高深在剑气运行仪轨以及真气运停之法,而是在于山岳巍巍、春雷炸响、大江拍岸的神意精髓,不是说沐猴而冠、枉辔学步,像那杂耍艺人,学个假把式,就能迎来满堂喝彩。
捉对厮杀的时候,对方可不会因为招式花里胡哨,就拍手叫好。
是真正的取死有道死有余辜。
山岳、春雷、江水三式,深意精髓由繁至简,却也只是相对而言,都是能让各大仙家修士愿意生死搏杀换取的仙家神通,尤其是对于剑修而言,更是眼红垂涎万分。
北海竹林的底蕴之厚重,难以想象,更何况竹林中本就有一位十一境常姓剑仙圣人,在两百余年前巡狩天下时,仅用一把合乎规矩的剑,便为一座能够获得‘王朝’后缀二字的新国赢得数十年的休养生息。
由此可见,北海竹林这座压胜镇獄井的庞然大物,拥有何种可怕的底蕴传承。
崔流川握剑之后,灿烂一笑,回忆起画卷中女子剑修与斗笠刀客那荡气回肠的一战。脚尖拧转,暴冲二去,一剑立劈而下。
木讷汉子咧嘴一笑,如此锋芒毕露,真太不把前辈当高手了。
一记简单粗暴的空手接白刃,裹挟刚猛气机罡气,那丝丝缕缕剑气萦绕便被打回原形。脚尖自下而上,锥向那握剑右手,只是没想到崔流川毫不犹豫松手,身形一闪而逝。
木讷汉子夏立暗道不妙,只是如今亦落入无根浮萍的尴尬境地,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只气机刚猛如风雷的手掌按向他后脑勺。
不知为何,崔流川在对敌之时,尤其喜欢按人脑壳,不论是厉鬼叶涧青还是秃头老汉,都结结实实被他或撩或按过下颚、头颅。
只是崔流川神色微变,只见夏立脚尖锥在剑柄之上,合十双手松开,气机罡气宛若覆水再收,非但没有半分絮乱凝滞,反而水到渠成,短暂阻滞那隐隐有雷霆炸响的手掌,腰肢拧转,借那一锥力道身体在半空翻转一圈,单手撑地,如地牛翻身,双腿夹住崔流川手腕,交错用力,险些得逞的崔流川便被飞摔出去。
与此同时,旋转如陀螺向上飞去的三尺青锋剑尖朝下,尤不死心飞掠而来,以倒立姿势‘站’在地面上的夏立手肘弯曲,腾空而起,拍在剑柄之上。
武夫以气驭剑,与千里之外飞剑斩人头颅的剑修相比,略显下乘,那把心意相通的本命飞剑,更是望尘莫及。虽说剑道三千,并无高低之别,可武夫真气与修士灵气,到底还是有着本质区别。
比如说崔流川如今已鞭长莫及,再难以气机牵动。
长剑飞掠斜钉入地面,炸起大片石块,给那双麻鞋主人吓了一大跳。
粗衣麻鞋的中年男子瞥了眼那边喂招两人,想了想,伸出双手握住摇晃不已的剑柄,神色云淡风轻,气沉丹田,向外一拔,纹丝不动。再用力,仍是如此!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两名小宗师境界武夫同时收敛气机,宛若一现昙花瓣瓣并拢。
夏立挪动脚步,站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