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崔流川最终在一张盖有朱红印章的宣纸上只留下寥寥四字。
“无恙,勿念!”
出了驿站,对于方才与宋青牧的‘擦肩而过’并不如何失望,有今日的失之交臂,就可能有来日的把臂言欢。
缘分与机缘一样,都是除人心之外最捉摸不定的东西。
崔流川打算在太平城居住一晚,明早再启程前往水华剑府。
太平城规模与寻常县城相差无几,毕竟是边陲小城,虽说治安不差,但总归是摆脱不了穷乡僻壤的尴尬境地,与内地的歌舞升平更是没法比,所以太平城居民人数一般都不过万。
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乐趣,太平城的悠然自得,不少见,可在边境,却不多见。而且这份难得的清净乐趣,恐怕不会持续很久,因为太平城距离大赵第一雄关玉屏关,就只有三百余里。
如果北齐蛮子的铁蹄踏碎玉屏关,挥师南下,这座边陲小城,是承受不住几下马蹄踩踏的。
崔流川走在街道上,阳光和煦,然后他便看到一名走路姿势嚣张到没边的鼻涕虫招摇过市,怀里捧着大把的碎嘴吃食,嘴里还叼着两根糖葫芦,没错,是两根,一身白衣花花绿绿,身边还跟着位神色无奈的年轻剑修。
崔流川知晓这两位是水华剑府修士,正在心里准备上前搭话的腹稿,不曾想那嘴上不闲心眼很闲的小鼻涕虫眼尖,只是腾不出手来,又怕一张嘴糖葫芦就掉在地上,只得对不起许师兄一脚踹在后者小腿上,然后瞪大了眼睛使劲瞅崔流川,哼哼唧唧。许知守正窃喜于拿碎嘴吃食让这小鼻涕虫安分下来,被踹了一脚也不如何恼怒,顺着视线看过去,果真是意外之喜。在与那位少年对视片刻后,那位负剑少年便向两人走来,心中更加笃定,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总算能少去伺候小祖宗的额外操劳了。
待少年走近,许知守也没有半点身为修道之人的架子,主动开口询问道是崔流川?”
崔流川着实有些意外,难道说自己的名声已经在水华剑府剑府传开了?不仅知晓自己名讳,还能认出自己,便点头说是。
许知守是位剑修,但谈不上大道坦途,未来注定无缘道三境,不过涅槃境还是可以争一争的,在跻身更重养性养心的佛四境后,就开始有意在练剑之余,帮着处理府中庶务。水华剑府山头不大,又都是性情爽利的剑修,府中的迎来送往也乏善可陈,倒也清闲,谈不上有多忙碌。
一座仙家府邸的蒸蒸日上,离不开齐知秋这类开疆拓土的功臣,更离不开处理点滴小事的能臣,二者缺一不可,甚至后者的功劳要大于前者。就像是马上打天下易,马下治天下难,在山上仙家,总有那么一拨在背后默默无闻的修士,殚精竭虑,却吃力不讨好。
都说仙人逍遥自在,个中甘苦,唯有自知。
说到底,修道之人,也还是人。
许知守笑着解释道君得到消息,说是有一位故人弟子要来,算日子应该差不多了,就让我先来太平城接应。如果没有入城,直接前往山门,也不用担心,到时候会有同门前来知会一声,反正百余里路,用不了多少功夫。对了,我叫许知守,知仁守义的知守,这位是曹徽,也是剑府弟子。”
说着许知守给小鼻涕虫使了个眼色。
小鼻涕虫嘴里叼着糖葫芦,扬了扬下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实则暗地里直翻白眼。他实在对这个背剑少年没半点好感,就不能晚到几天,好容易偷偷跟许师兄溜出来逍遥几天,不用去做那些让人脑袋大的课业也不用练剑,结果当天就要回去,这点东西,还不够他曹徽塞牙缝好吧。
孩子思维方式千奇百怪,突然就觉得没有大哥的水华剑府,死气沉沉的,还是走江湖好。
见这个名叫曹徽的鼻涕虫一副爱搭不理的嘚瑟模样,崔流川也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较劲,既然已经将信寄出,以大赵庞大驿站驿路系统,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送到幽州府城,也就不用分心,向眼前两人一一弯腰致礼后,跟年轻剑修商量过后,决定当即前往水华剑府,不再在太平城逗留。
修道之人不能以相貌老幼判断真实年龄大小,但以仪态气质以及举手投足的细节做为侧重点,除非是刻意为之,一般而言不会有太大偏差。眼前这位年轻剑修最多也就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如今崔流川大致能以对方气机流转判断境界高低,这也是行走江湖必备的基本功,但也仅限于境界没有高到神华内敛返璞归真。
对方至少是一位开悟境剑修,可能事实真相有差别,但应该不大。在茂山白云观时,吴青曾刻意压境,让他近距离观摩各境气象,对此深有体会。
果真是名山大川藏龙卧虎。
只是在决定离开时就有些为难了,小鼻涕虫修为不济,不能御剑飞行,崔流川是七品小宗师境界武夫,自然不能御风远游,可一把飞剑三人,总归是有些挤的。小鼻涕虫就欢天喜地当即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先留下,那叫一个大义凛然,等哪天许师兄闲下来,又凑巧想起还有个小师弟留在太平城,也不用着急,等个三两日,再来接他,不过许师兄是大忙人,应该很久才能闲下来。
许知守就有些哭笑不得,连带着崔流川都有些无语,好在小鼻涕虫自己给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出门前为了更有江湖气,死缠烂打都要带上佩剑,虽说只是平日里练剑所用的寻常精钢剑,但也足够支撑一人体重。
许知守是位货真价实的声闻境剑修,同时御双剑载人不是什么难事。真实修为与事实真相有出入,其实不是崔流川眼拙,一位九境剑修,哪怕刻意压境,气象之巍巍,亦是不凡。
曹徽懊恼到无以复加,哭丧着脸,只是孩子心性喜悲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一门心思对付那些碎嘴吃食,在飞剑上蹦蹦跳跳,似乎毫不担心自己会失足跌落下去,看得崔流川眼皮子直跳。还会肚子里冒坏水往下撒尿,幸灾乐祸大喊着下雨喽下雨喽。
崔流川就觉得齐府君是不是故意拿这只鼻涕虫恶心自己,给自己下马威,毕竟白衣小童跟襄江水神都巴不得自己滚远点,要死也死在北齐,都当自己是瘟神来着。
剑修御剑,即便不用尽全力,仍是迅猛无匹,百余里山水路途在脚下疾驰而过,很快就看到一处云遮雾绕的山水禁制,这也是世间多仙家却人不知的原因所在。当然并非是关乎根本的山水大阵,只能算做堪称拙劣的小小障眼法,稍微有些道行,便能轻易破开这道山水禁制,看到里边的别有洞天。
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可水华剑府所在地界委实算不上人杰地灵,至少不是一座拥有十境剑仙的山上仙家应有的气象。
在路上闲聊崔流川才得知那拨过太平城而不入的剑府修士是奉命前往北境西线那边堵截一拨南渡邪祟阴物,寻常边境士卒的刀枪箭雨对鬼魅阴物杀力差强人意,就需要修士下山除魔,明显是北齐那边恶心人的手段之一。
北齐被称为北蛮子,不只是到如今都没有一座儒家学宫,更是北齐民风彪悍人人习武的风俗使然,习武厮杀可不是寒窗苦读,能忍得住不满嘴荤话跳脚骂娘一言不合就卷袖子干架,那就是真的好脾气。
小鼻涕虫听到这个,就病恹恹的,其实自己更倾向于跟着师兄师姐师叔祖去降妖除魔来着,只是这事没得商量,别人又不像许师兄这般好说话,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太平城玩乐两天,没想就让这小子坏了他曹徽的好事,就不晓得在外边多晃悠几天?再瞅那个负剑少年,就更没好脸色了,你说都是江湖剑客,咋地就跟我大哥差那么多?简直没得比!
水华剑府位于襄江改道之后的一座巨大滩涂中,既然仙府名称有水字,开宗立派于毗邻祖洲水运最浓的襄江,就不足为奇。
三人两剑在府门前落下,小鼻涕虫瞅了眼怪中只剩可怜兮兮一袋子的蜜饯,就有些懊恼,早知道路上就省着点吃了,下回去外边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于是崔流川就很无辜地被殃及池鱼,又挨了小鼻涕虫几记白眼,好在是知晓些轻重的,没有恶语相向,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应当是去藏那袋蜜饯去了。
许知守也不如何犹豫,代小师弟向崔流川表示歉意,让崔流川对这位年轻剑修的观感又好了不少。
入府之后,许知守便歉意说他要先去复命,崔流川表示无碍,在许知守离开后,就由另外一位更加年轻的剑府弟子带去早已准备好的上等客房歇息。
一路走来,府中尽芭蕉,人人皆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