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崔流川炸起鸡皮疙瘩,脊背发凉,仍是一手撑栏杆身体腾空而起,直直坠落,在距离江面不过咫尺之遥时,五指如钩,钉入船身中,滞住身形。
脚下便是楼船航行推开江水所形成的层峦叠嶂,一层复一层,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晃人眼,崔流川凝神向下望去,浑然不觉脚下靴子已经被飞溅上来的江水浸湿。
楼船构造极为坚固,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以松脂添平,加上六个分离不互通的水仓,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崔流川并不担心自己五指深入船体便会造成隐患。
只是那种莫名的心悸不再有,江面之下似乎也风平浪静,并无异样,只得返回船上,却不是顶层,找到杜管家,询问这襄江一带流域是否有河妖作祟。
能够成为李府手握重权的六位管家管家之一,仅凭高深厨艺,是远远不够的,加上李家便是由漕运发家,近水楼台,自然有资格知晓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看着下半身湿透的少年,心中疑惑,仍是有问必答道看是崔公子多虑了。襄江作为大赵水运头把交椅,朝廷那边极为重视流域之内的安稳,不仅水上有官府船队保驾护航维持治安,水下更有朝廷敕封的水神娘娘震慑邪祟,手底下水将无数,分布在襄江各段流域,若说有水鬼之流,还算可以理解,但水妖作祟,绝无可能!”
杜管家怅然道闻水神娘娘真身是位风华绝代的仙人姿容,可惜有幸见到水神娘娘显灵的,寥寥无几,也只有主管漕运的朝廷官员和皇帝陛下,才有此幸运。年轻时候,倒是去过襄江水神娘娘庙,却没那个运气。”
杜管家对于崔流川所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既是对那位水神娘娘的推崇备至,也是在李府当职这么多年,从未听闻李家船只遭遇河妖作乱船毁人亡的祸事,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崔流川虽仍是一头雾水,也只能返回顶楼,脱了湿透的鞋袜放在甲板上,赤脚返回屋中,武浅仍在屋中,不曾离去。
若是自己心生感应,或许只是错觉,但武浅也是如此,便就是确有其事了,只是按照杜管事的说法,这段流域可以说是最不用担忧妖物作乱的安全地带,他望向仍心有余悸的武浅,问道下的东西,是什么?”
武浅只是摇头。
再询问之前是否有过察觉,武浅便说几个时辰前也曾有过一次,不过当时并未在意,期间也有过不间断的细微动作,只是见他这边没有动静,就只当是襄江水族,直到这一次的几乎贴在船底,而且恶意浓厚,这才忍不住逃到他这边来出声提醒。
崔流川心情便沉重起来,如此说来,先前在甲板那边的异样,并非自己的错觉,那么只是一头漏网之鱼的河妖之流的可能性就不大,因为广阔江面之上的来往船只,并不少,显然对方目的明确。
加上之前在白衣小童那里得知半洲福缘反哺一洲,是已经涉及到整座祖洲的大势,各方势力都在明里暗中虎视眈眈,他作为林冕的弟子,被盯上更是情理之中。
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让楼船在下一个渡口靠岸,下船步行,才是稳妥之法,否则一旦大祸临头,便是这船上百条人命一同陪葬的恐怖下场。
当崔流川郑重其事地与杜管事说与此事的时候,杜管事本意是反对的,只是崔流川坚持,无奈之下只得同意。
毕竟就怕那个万一,谁也不敢拿一船上百条人命开玩笑。
大致商量好对策后,崔流川返回顶楼房间中,将案桌上书籍收入剑鞘中,同时让武浅回到瓷瓶,武浅知晓轻重,对此并无异议。
崔流川再无心练剑读书,坐在房间中闭目眼神,横剑在膝间。
按照如今的航行速度,大概今夜子时,便会经过下一座渡口,在此期间,仍不得掉以轻心,也是那个‘万一’的可能性,最大的时候。
楼船之上,气氛开始凝重起来。
只是在遥遥望到那座此时仍灯火辉煌的渡口之后,崔流川便悄悄在心底里松了口气。
最坏的结果,总算没有出现。
楼船之上,船夫们忙碌得热火朝天,准备收帆下锚,然而就在这心神最松懈的瞬间,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只见大江之上,一艘李家的巨型楼船,劈开江面,掀起十余丈的滔天巨浪,逆流而上,势如破竹。
若是目力极好之人望去,就会发现,那艘重逾百万斤的巨大楼船,竟是被一庞然大物托举出江面。
只不过一炷香的光景,那座灯火辉煌的渡口便消失在视野中。
楼船之上乱作一团,方才楼船被托起的晃动之中,有几位运气不济的船夫被甩落入水,消失在滚滚白浪之中,想来是凶多吉少。
崔流川心中大震,船尾那边,隐约能够看到一条长尾蜿蜒游曳其中,最终那条尾巴猛地一甩,竟是将整座楼船拍入空中,力道之大,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整座浩大楼船更是支离破碎,落水之后,砸出四面江水高墙,宛若雷霆炸起,声势浩大,在方圆数十里内回荡不止。
在此期间,崔流川身形如鬼魅,游走于楼船甲板之上,只是事发突然,有力未逮,也只是掠起目标明确地将杜管事即将摔飞的身形拦住,以及将一根歪倒而下的船桅撞碎,救下四名被震飞的船夫,其余走霉运被飞溅而来的碎木击穿身体以及落入泛滥江水之中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只不过应该是凶多吉少。
船舱中没来得及逃离的,也应该是伤亡惨重。
整座楼船都扭曲变形,龙骨熬过这一劫,暂时不必担心散架,但应该也支撑不了太久。
四面水墙压顶而来,瞬间甲板上便如洪水泛滥,将所有苟活性命的幸运儿都浇成落汤鸡。亦有一名侥幸死里逃生的汉子被汹涌水流裹挟,所幸被眼疾手快的崔流川一把拉住,这才没坠入如沸水翻滚的江水中。
一片惨淡景象。
生死关头乱局之中,虽仍是一头雾水不明觉厉,显然李家以治落手段治家,素质良好的幸存者抛下绳索救援落水同伴,期间又有从船舱之中冲出来的船夫加入救援队伍,清点伤亡损失,虽仍是乱糟糟一片,却显得有条不紊。
其实只需要清点伤亡即可,至于损失就大可不必,因为这艘战时可充当军舰的巨型楼船,已逃脱不了沉入襄江的命运,不过如此声势浩大,想来已惊动官府船队,倒是不必太过忧心死里逃生之后,仍是走投无路。
崔流川心情沉重,双眸死死盯住水面某处。
有恶蛟抬首。
即便再训练有素,那些庆幸死里逃生的船夫把式,仍是乱了方寸,只是在这巨大的压迫感下,没有一人擅自动作,甚至有几名没有被江水暗流卷走此时正在攀缘而上的船夫把式也被惊骇得说不出话,吊在半空中再没有动作。
那双磨盘大小的金色竖瞳,宛若两只巨大灯笼,死死盯住了他。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崔流川一跃而下,双脚踩在一块碎裂船木之上,宛若一叶扁舟倾泻,浑身气机如银河坠落,借着如今紊乱水势,双管齐下,身后扬起水花,船木倾斜,以最快的速度远离楼船即将沉陷水域。
高空之上,有两道身影悬空而立。一人是身材修长仪态雍容的鹅蛋脸女子,宛若二八豆蔻年华少女,身穿水蓝色衣裙,瞪大眼睛瞅着脚下那头不知死活的出水蛟龙,问道管管你本家?这可是要闯大祸的!”
另外一人,身穿金袍,亦生有蛟龙之属独有的金色竖瞳,正是那头镇压在陈家村那口井中因祸得福破境的金袍男子,撇撇嘴,对于这位襄江水神娘娘的打趣言语,不以为意,只是望向那卯足劲不惜以浑身气机作为推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