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韵犹存的老鸨脸色惨白,名叫红馥的青楼头牌,两股战战。
头戴斗笠的刀客蹲在房梁上,目光与正下方脸色难看的说书先生对视,咧嘴笑道兄,你听我说,这事儿真不赖我,本来就是一点误会,真没想杀人,没想到那家伙看着人高马大,不经打,一不小心,就成这样儿了……”
刀客的嗓音戛然而止。
说书先生死死盯着斗笠男人,一言不发,似暴雨将至,天地寂静。
斗笠男人尴尬地摸着脖子,试探性问道了?”
说书先生一言不发。在之前几十年悠悠岁月中,两人真正见面的光景,屈指可数,可每次见面过程中,自家师弟都会以‘小心为上’而悍然杀人,屈指可数的会面中,已有不下双手之数的山上人死于‘无妄之灾’。
刀客霍竒几十年来,一如既往的斗笠狭刀的游侠儿打扮,不藏着掖着,甚至有些时候,就差把‘霍竒’二字贴在脑门上的招摇过市,很是扎眼。
可事情坏就坏在这里。
他马宁远一人,无妨,可他马宁远,再加上出身灵运洞天的霍竒,就能算是大事。一旦消息走漏,倒霉的,也不是他马宁远,而是刀客霍竒。
说书先生又与蹲在房梁上的霍竒再次对视一眼,瞬间释然,轻轻点头。
刀客霍竒抬起头,拿起横在双腿上的狭刀,刀柄一一点过身处漩涡中心的六人,唯独漏了如今站在那里而不喷出那口吊命真气的老人。
就算放白姓老人走,他有把握走下台阶?还是有能耐走出这扇门?
在场人如蒙大赦,就好像犯下大罪的刑徒,突然听到脖子上的脑袋不用落地时的情形,大气都不敢喘,鸟兽而散。
说书先生任由这帮不知何缘由性命险些保不住的可怜虫离去,也不出声、出手阻拦,,只是一步一步缓缓沿着木质楼梯,脚步轻巧,拾级而上,与平日里行走,并无两样。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好的一点是,要打架的神仙,不怎么喜欢有凡人在场坏了兴致。
蹲在房梁上的刀客,在这座灯红酒绿到处是腻人的脂粉气味的青楼勾栏中,觉得在这种地方杀人,会很有意境。
刀客身影出现在众人不远处。
头戴斗笠的刀客大大方方摘下斗笠,负于脑后,刀客眼角有疤。
眼前的刀客,很明显,就是先前说书先生口中,那位破甲三千、一人一刀杀上某座山上仙家、最终口含天宪的九五之尊都不得不低头赐死皇子的浪子刀客。
故事中的人,从故事中走出来!
到这个时候,崔流川忽然觉得,在出门之前师父所说的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荒诞江湖,真的存在。
因为刀客说要杀人!
这个时候的李莫申,浑身只穿了一条裤衩,一身排骨、瘦如竹竿,可是崔流川觉得他能当得起‘顶天立地’四字。
在山上仙人漫长的悠悠岁月中,生离死别、生老病死、人间悲苦见过多少?不计其数!甚至其中很多,都与自身息息相关,所以心肠,比起只有短暂百年光阴的世俗百姓来说,更加如磐石般坚硬。
山下有白发送黑发的人间祸事,可山上的黑发长者送白发晚辈,岂不更苦?
在山上仙人眼中,登高远望,目之所及,皆是蝼蚁。
天道无情,人道有义,可道理,终归是拳头大的说了算。
所以因一人之罪背负三千铁甲冤魂的刀客霍竒,再多背上几个冤魂,并不觉得会很劳累。
摘下斗笠眼角有疤的刀客上下打量着几个看起来还凑合的后生晚辈,啧啧称奇,“不错嘛,毛还没长齐的雕琢境小修士、七品老拳师、老拳师没用却挺有骨气的主子、没个屁用的小武夫,啧啧……”
刀客轻佻嗓音变得深沉起来,“其实嘛,我不想杀人,也不喜欢杀人,可我又最怕麻烦,整天提心吊胆的,饭吃不好、觉睡不好,心情也不好。说不准,一觉醒过来,突然发现我被逐出师门了,上哪说理去?床前还有几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要宰了我,门外还有几个秃驴早就做好给我往生的准备,如果我怀里还搂着个光溜溜的美娇娘,那多尴尬不是?当然了,你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对吧,不然伸着脖子让我砍,更没意思哈!”
越说越没个正行的刀客突然有些想笑,貌似这回让师兄当刀使唤了。
不过无妨,他霍竒,本就是一把杀人的刀。当然了,不杀人,也可以的,他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是最有温柔耐心的。
他霍竒是马宁远能唯一敞开心扉之人,马宁远,又何尝不是他霍竒唯一能放心背后不会刀子捅过来的人?
即便是从最开始的畅所欲言,到如今的各怀心思,如今的他们,已经不是多年前的他们,可是他们对待彼此,仍是多年前的他们,这就够了,不能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