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曲 雪中同行(2 / 2)

琴语者 安徒生 1626 字 2021-02-27

“我们还需要等他吗?我赶时间。”

“不耽误您时间的,您先把琴盒放我车上,我这就给您叫人……”

鼠牙仔晃动车把前拴着的铜铃铛,远处正在照相馆前休憩的车夫揭开脸上的兜帽,也晃动了车前的铃铛,再远处有个路过的车夫,听到后也晃起了自己车前的铃铛,清脆的声响越传越远,不一会儿就见一个秀气的年轻车夫拉着黄包车走来。

“鼠牙仔,你又叫我什么事?多亏我还没走远,”

“木匠哥,今天预定你车那人不是放了你鸽子嘛,瞧瞧,我又给你找了个活儿,同样的地儿,同样的价儿!”

木匠抬头看了一眼宫心背影,说道:“一个人包两辆车,没坏规矩吧?”

“雷子哥说你这人爱讲规矩,我当您面,更不敢坏规矩,这都是工会规定的,像这琴盒这么大尺寸的物件,必须要另外一辆车带着。”

“那行,咱走着吧,姑娘您上车。”

木匠客客气气地请宫心上了自己的车,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奔驰起来。

距离开业典礼还剩下一个小时,宫心知道自己必须要在一个小时内赶到典礼现场,并且要及时找到最隐蔽的位置,找出那个要刺杀父亲的日本杀手。

也或者不是一个,而是几个杀手。

谁也不知道今天趁乱行刺的到底有多少人。

宫心心事重重,没怎么注意到木匠,等到了岔路口,木匠来回扭头看路时候,宫心才发现眼前的车夫有一面十分好看的侧颜。

一颗汗水晶莹剔透,顺着侧脸的弧线,由眉间滑落下颚,坠入尘土中。

宫心有些愣神,恍惚间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她闭上眼睛,指尖轻敲自己光洁的额头,尝试着在脑海里回忆细节,没来由想起了一副油画,那副油画挂在南京政府文化部的长廊上,宫心去参加会议时曾见过一次,油画里是个轮廓疏朗的少年,是希腊神话里爱上了自己的影子的纳喀索斯。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仅仅是因为油画里的人像么?

肯定不是,宫心自己从心里先把这个想法否定了,她觉得木匠熟悉,绝不是来自于画中人的模糊印象,而是一份真切的感受,她应该认得的,是这个活生生的人。

车轮碾过青石板,又碾过了电轨,上下颠簸,宫心的思绪一直在沿着年纪回溯,十八岁,十五岁,十二岁,十岁……她不断地靠近又远离回忆里闪着明亮的吉光片羽。

终于,思绪在某个年龄停了下来。

那时她八岁,她和父亲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去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山。

山上有一座很旧很旧的房子,房子里晾晒着数不尽的琴木。

一个很老很老的琴师在和父亲说话,父亲一再要给老人跪拜,都被阻止下来。

还有一个小男孩,山高风寒,脸上冻得红扑扑的,不爱说话,躲在一旁,拿夏季存下来的干草叶子,扎出一个活灵活现的草蜻蜓,宫心想要,那个小男孩不给,宫心几步追上他,仗着帮派里叔伯们教会的拳脚功夫,一把将小男孩按在荒草丛里狠狠揍了一顿,这才将草蜻蜓抢过来。

小男孩憋着泪,不敢哭,背着琴爬上了草房子,那天昏黄的夕阳硕大一轮,晚霞在天际处流淌。

小男孩抱琴在膝,难过地弹奏起来,曲子哀而不伤,琴声悠长,像涟漪一般圈染在无边的云海之上。

宫心听着琴曲,顿时觉得手里的草蜻蜓十分无趣,她又想抢过小男孩的琴,无奈那时候的宫心是个小胖姑娘,笨手笨脚,怎么都爬不上去房顶,气得在房下乱蹦跶,捡了一堆小石块要丢掷小男孩,却被屋檐反弹回来,误伤了自己,额头破了口子,出了血,留下指甲盖大小的疤痕。

宫心渐渐收回思绪,摸着额头那道淡淡的几不可见的浅疤,小男孩的轮廓渐渐和眼前车夫的轮廓重叠在一起,宫心没想去问,她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挺可笑的,那么多年了,人总是会长大的,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什么都想要拉扯在一起吧。

车子又拐了一个弯,进了一条幽长的小巷,各式各样的摊位竹棚占据了巷道大半,车子在这些摊位中间左拐右挪,速度竟是没慢下来半刻。

宫心转过头不去看木匠,集中精神去思考待会的救人行动,可是她的思绪再也无法集中了,她越努力平静心越乱,只好将目光转了过来,看着木匠的背影,问出心里反复响起的声音:

“师傅,你是姓秦吗?”

木匠意识到宫心是在跟自己说话,摇摇头表示否认。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发现真的是认错人,宫心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略显尴尬,只好不再多问什么。

一路上只有纤风扑面,细雪翻飞,两人再无多余的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