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轼搭着软轿，头昏脑胀的叫他们往嘉澜院去，走到了一半才想起钏儿还在松鹤堂，于是又转向了松鹤堂。

想起李金钏和鱼儿两个，杨振轼这才平了平气。他一生荣华富贵，倒霉就倒霉在这个女人运上头。一个趾高气昂的苏婉贞，一个蠢货丫头，一个小家子气的表妹。难得遇见桃仙这么个可意的表子，又叫那苏婉贞给笼络去了。

一比起那伶俐听话的李金钏，这几个女人简直一无是处。杨振轼吸了吸鼻子，在摇摇晃晃的小轿上一拍那扶手：“快着点！”

不对，除了桃仙，桃仙还是好的，可她现在偏偏和那苏婉贞一条心。她苏婉贞整日和个勾栏出身的贱人搅在一起，她还装什么清高？杨振轼恶狠狠的想道。

“父亲——！”杨廷祁的脚力哪里比得上小厮，眼见轿子越走越远忙出声叫道。他身后的杨廷礼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来，一扯他的袖子，急道：“哥，你要说什么？”

听见身后声音，轿子便是一缓，杨振轼不耐烦的转着手上的扳指，转过头去看，他那和苏婉贞如出一辙清高的傻儿子跟庶子追了上来。

“父亲！”杨廷祁红着脸一拱手，方才撞见的难堪情形仍历历在目，“若是娘有言辞不当之处，万望父亲见谅。今日之事原也是皆因父亲纵欲……”

身侧的杨廷礼起先听着还好，谁知他竟来了这样一句，登时吓了一跳急忙忙地去扯他的衣袖。谁知杨廷祁这话方才就憋在了心里，如今不吐不快：“荀子有云，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儿子若是眼睁睁的见父亲德行有失，却仍不加劝阻那才是不孝。本就是父亲在祖母院中……”

“孽子！”杨振轼叫他几句话戳中痛点，一下想起方才的丢脸来。下人好处置，那三弟媳妇他怎么能管得到？妇人一嚼舌头，他的体面就全没了！全是因为这两个废物点心，就连在门口拦人都拦不住。

“你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杨振轼指着这个长相七分像苏婉贞的儿子沉声怒斥，明明是杨家血脉，却学足了苏家的臭德行。气的他随手摘下那通体碧绿的扳指就砸了过去。

“叫你学起商事来，又是厌恶铜臭味又是嫌人斤斤计较没有君子之风。可你的吃喝用度衣食住行，读的那些破书和笔墨纸砚哪样是大风刮来的？你一块砚台就是上百上千两银子，书院一年的束脩花的也都是我赚来的臭钱！身上穿的绫罗绸缎也是铜臭味的布，有本事你就把这铜臭味都脱了去，我看你清高成什么样子！”

杨廷祁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说得面红耳赤羞愤欲死，再说不出半个字来，捂着额角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也叫益寿如意膏，长寿膏,紫霞膏，阿芙蓉？”桃仙怔怔的看着太太，太太脸上是一片茫然，应是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

“什么？”婉贞吸着冷气轻轻转动着被杨振轼捏过的手腕，桃仙忙小心的掀起袖子，娇嫩的羊脂软肉上果然泛了青。

“这个老砍头的。”桃仙忙叫雪青去取药酒来，“您忍着点疼……”

“唔……”婉贞饶是早有准备，也忍不住闷哼出声，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疼。未曾再孕下第二子自然也有这个原因——生子之痛她此生都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好了好了……不揉开积了淤只会更疼。”桃仙听着耳边太太的痛呼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起。

婉贞忍着不去想腕上的疼，便问她“你方才说的那什么膏，是什么？”

想起方才杨振轼的样子，桃仙难掩心中惴惴，素日妩媚风流的人罕见正色道：“我瞧着，杨振轼他八成是吸食了长寿膏……”

这长寿膏是洋人带来的一种烟膏，吸用者登时飘飘欲仙精神大振，人说有添福增寿的效果。桃仙还十一二岁的时候，来摘星楼的达官贵人们都在服用这玩意儿，价比黄金，她当时跟在头牌的身边，只能艳羡的瞧着得宠的小娘有仙缘的得以吸上那么一口两口，顿时如登极乐。

那时小桃仙的做梦都是以后也能得宠，能吸上那么一下，也增些福来。直到朝廷下令彻底封闭海域，那益寿如意膏才露出凶恶的真面目来。楼子里的小娘她们再不见仙容，整日里涕泗横流食不下噎，嚎啕不止以头抢地，哪里还有半分姿色在？简直是从阎王殿里攀上来的恶鬼。

老鸨起先还以为是她们装模做样要躲懒，硬是叫她们去接客。谁知也曾叫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弄月，失心疯般一口把那道台老爷的玩意儿给活生生咬了下来，桃仙跟着去瞧时，只见她娇容染血狰狞可怖，伴着男人的哀嚎嚼着血肉。第二日，所有碰过益寿如意膏的姑娘们就全不见了。

桃仙想起弄月小娘那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也是因此，她以爱护嗓子为由从不碰烟，生怕哪个疯了心的弄着些烟膏掺在里面。那哪是什么长寿膏，害人膏还差不多。

“这世上…咳咳…还有这样的东西？”婉贞听得寒毛直立，杨振轼可曾知道其中凶险？竟然将这样的东西带到家里来。

桃仙看太太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轻声道：“李金钏这是下了狠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