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镇南和他说这个女生的性格挺好的，不娇气，挺聪明的，反应还快，还很有想法，就是思维太跳跃了。

言行看到那张白色的大size书桌前的一个背影，黑长的头发披在脑后，有人开门也没反应，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

再走近一点，言行忽然就知道了，因为他听到了一种声音，窸窸窣窣的并不能听得完全清楚，但他很熟悉地就听出来这是耳机音量过大漏音的声音。

有时候何棋云听到一首比较吵的歌就会这样。

带耳机呢，难怪。

言行再走近一点，发现这个女生趴着身子是在写一份数学卷子，在草稿纸上算得蛮入迷，笔尖唰唰声听得言行想起自己高三的时候。

言行没有选择出声打扰她，而是站在她身后差不多有一米远等她写完。

女生估计是算不下去了，还是算着算着发现自己算错了，嘴里“啧”了一声，懊恼地把笔往桌上一拍，拿了张纸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再看了一遍题目，估计是想放弃，刚伸起手伸个懒腰，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个人。

“哎哟我的妈！”女孩子吓了一跳，整个从椅子上弹起来，然后蹲在了椅子上，“你怎么来了不吱声啊？”

“你的妈在外头呢。”言行终于走过来，开口说道，“我吱了你也没听啊。”

“哦哦，不好意思。”女孩子摘下了耳朵里的耳机，转了个方向重新坐回椅子上，“小林哥来了会直接摘我耳机的，忘了今天不是他来。”

言行在她身边那把椅子上坐下，其实他现在有点不适应，好像没跟陌生的女生直接坐这么近过，高中的女孩子就更没有了。

“他没和你说今天换人上课吗？”为了缓解尴尬，言行边掏学习资料边说。

“说啦，他还说了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子的脸庞很白皙，在台灯下还有一种冷白感，“叫……叫……我记得很好记来着，怎么想不起来……”

“言行。”言行帮她补充完整了，然后趁机瞄了一眼教案上女孩子的名字，昨天他都没注意。

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叫管心格，挺好听的名字。

“对，是这样的，言老师。”女孩子开始收拾自己的桌面，把一些与上课无关的数学卷子收起来放到一边，然后掏出一本笔记本和练习册。

“重金属配三角函数，挺带感啊。”言行说。

“啊哈，是这样的。”管心格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耳机和3，“越重金越好，解题思路会更快。”

言行觉得她应该是挺好学的那种学生，而不是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像赶牛一样的那种学生，她这种学生比较不用费劲，因为她想学又有基础。

言行这么一想就比较放松下来，眼看还没到上课的点，先和小妹妹聊会儿天也不错。

“老师你是文科还是理科啊？”管心格忽然问。

“理科。”

管心格眼睛一亮，伸手拿起放在不远处的数学卷子，“那老师你能不能帮我……”

言行回绝得很果断，“这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啊，好吧。”管心格无奈收回手，“老师你咋做到理科好语文也好的啊，羡慕死了。”

管心格应该就是典型偏理科的学生，算点什么很在行，记点东西写篇作文就跟要了命一样。

言行挑了挑眉没承认，“我语文没有很好啊……”

“小林哥说你高考语文比他高两分！”管心格把林镇南这个“证人”搬出来了，“他还是他们高中语文段一呢！”

这下言行不知道怎么说了，心里骂着林镇南怎么连这个都说啊！！

“那大概是改卷老师手抖了吧。”言行赶紧把话题扯到正题上，“你一般语文考几分啊？”

管心格说，“我可以把我市质检成绩条给你看看。”

然后就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条白色的条子放在言行面前，言行扫了一眼，“嗯”了一声，成绩还行，不算特别拔尖，语文成绩确实有点拉跨。

言行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安慰她道：“没事，高考的时候一般都比平时高个十几分。”

“真的吗？”管心格不太相信，“说不定还更低呢。”

“不会的，语文这种科目，提分不快，但是坚持练习肯定有起色。”言行说出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格外正经，“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语文卷子？”

“行，我给你找。”

然后她拉出一个抽屉，翻了翻，拿出了一张米黄色的卷子。

好久都没见到这种市质检的卷子了，言行扫了一眼，上面有挺多笔记，估计是答案都誊在上面了。

在言行看卷子的时候，管心格也没让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

“其实我觉得我的成绩是还可以的。”管心格说，“至少上个本一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可我妈……”她继续说，“非让我冲一冲211985。”

“嗯。”言行把卷子翻了个面，努了努嘴，想起了刚进门他看到她奋笔疾书的画面，非常一针见血道，“其实你自己也想冲的吧。”

“不要说出来嘛！”女孩子的心事被拆穿，瞬间趴到桌上不好意思起来，“你跟小林哥还真不是一个路子的……”

言行点点头赞同：“嗯，确实。”

确实不是一路人。

“你好宇直。”

管心格忽然郑重其事的语气让言行转头看了一眼。

“你好。”言行也郑重其事地回道，“不过我不叫宇直。”

“救命啊。”管心格仰起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说你是宇宙超级无敌大直男！”

言行顿了一顿，心想这不是他整天给他自己洗脑的词儿么？原来可以缩写啊！

“是挺直的。”言行接了一句，然后把卷子放到桌上，表示他已经看完了，“写这张卷子你用了多长时间？”

“最后只剩十分钟了，挺赶的反正。”

“嗯，你后面字都飞了。”言行说，“其实有空你可以去练练字，真的，对你答文综大题也有好处。”

“昂。”管心格点点头，估计是听很多人这么说过了。

“也快高考了，咱就不浪费时间了，直接抓重点吧。”言行严肃起来，目光聚集在卷子的题目上，睫毛自然形成一个下垂的幅度，鼻子的高度也刚刚好，侧面看起来十分迷人。

管心格收回看呆的眼神，飞快眨了眨眼，“哦，好的！”

“你薄弱的地方就是诗歌鉴赏和作文对吧。”言行把之前准备的资料移到她面前，“这两个资料你好好琢磨一下，然后一会儿咱们做点题。”

过了十分钟，管心格把所有资料看完了，言行大致给她顺了一遍解题思路，然后他们就翻开管心格的那本“诗歌鉴赏专项练习”练习册。

“诗歌鉴赏只要你读得懂，那就不难。”言行说，“练习的时候要有意识，你平时有积累古言翻译那些的吗？”

管心格拿着笔点点头，“老师有要求。”

“那诗理解起来应该不难吧。”

“考试的时候脑子一热就理解不出来。”管心格有些气鼓鼓地，“谁知道这些文绉绉又情感丰富的古人想表达什么。”

“平时多注意诗体、诗人个性这些，每个诗人专攻的方向不一样。”言行题目都没看就随手指了一题，“注意结合注释，你先做一题看看吧。”

“行。”管心格捏着笔杆子开始专注起来。

大概五分钟左右，管心格就把做好的题推过来给言行看，言行原本给她留了七分钟，没想到做题还挺快。

“我来看看……”言行这才准备开始仔细看题，刚看到一个标题，眼球就转不动了，忽然心中警铃大作。

“雪夜喜李郎中见访，兼酬所赠，白居易……”管心格在一旁手指轻敲，嘴里边轻声念道。

言行手里紧紧捏着笔，顿时整个手心里都是汗。

他仿佛回到了高三二模的那场语文考试，考场里的时钟在一秒一秒地跳针，耳旁是笔尖摩擦纸张发出的声音，偶尔还有翻卷子声，等言行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的时候，考场的时钟显示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印象最深的，还是在那一刻从心底漫出的，像波涛般可以填满整间教室的，对沈玉尘的想念。

“老师，言老师？”管心格在一旁轻唤道，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言行的肩。

言行猛地回过神来，瞳孔迅速对焦，他松了松笔，同时也松了松表情，“抱，抱歉……”

“没事，”管心格仔细看了一眼言行的脸，问道，“是这首诗很难吗老师？还是我一个都没选对？”

“不，不是，不难……”言行声音有些放低。

呼，没事，都过去了。

言行对自己说。

“这诗不难。”言行镇定下来道，“是我刚刚有点走神了，抱歉。”

“噢噢，我就说，白居易的诗还是比较好懂的。”管心格也松了口气，“他的诗我比较喜欢，有些用词感觉特别好，就比如……”

言行心里又一紧，他看到管心格在那句“一尺中庭白玉尘”的“玉尘”上打了个圈圈。

果然，她下一秒就把手伸到这个圈圈上面，指着说：“就比如说这个‘玉尘’。”

言行眼神有点木然，“怎么了？”

“好听。”管心格飞快地回答，“很有感觉。”

“哦。”言行点点头，没发表什么其他意见。

“老师你不觉得‘玉尘’这个词很好听吗？”管心格一脸真诚地发问。

“……”

真特么是个死亡问题。

“我觉得还好。”言行没有犹豫很久回答，“没什么感觉。”

“老师你真的，很理科哎。”管心格又嫌弃了言行一秒，“看到‘玉尘’这两个字，就会让我很有画面感。”

言行面无表情地看着题目。

“万物被一片白雪皑皑的白色覆盖，地上的雪有一尺高，天上下着星星点点的雪，就像玉屑的尘埃一样……”管心格看着那两个字缓缓说道，“你可以想象那个画面吗？‘玉尘喻雪’的画面。”

言行深吸一口气，心说这小姑娘真的不是沈玉尘派来考验他心理素质的吗！！

“不能。”言行道，“我没你这想象力。”

管心格看到这两个字的画面也许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可言行不想承认他想象的那个画面，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大衣和靴子，站在一片银白色中，带着灰色的毛线帽，偶尔有风夹杂着雪吹过来，把他的衣摆吹得歪向一边，他把手插在大衣的兜里，带着能融化一片白雪的温暖笑意，迎着风向他走来。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理科啊？”管心格努着嘴趴到桌上，表情有一点不开心。

“来看题吧。”言行淡道。

“‘玉尘’真的好好听，”管心格还沉浸在自己想象的那个画面里，喃喃道，“‘玉尘喻雪’。”

够了。

言行真的想即刻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