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出发的清晨,沈瓷也没能等到卫朝夕。
自卫朝夕草草收拾行李离开后,便再也没回来,派护卫在城里寻也寻不到,连个消息也没有。
距离启程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瓷心急如焚,眼见着车队就要启程,卫朝夕若再不来,恐怕就真的赶不上了。
“姐姐,这是有人要我给你的。”一个信封突然递到了沈瓷面前。沈瓷一低头,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沈瓷伸手接过,展开寥寥一看,是朝夕的笔迹。
“这是谁给你的?”她问小乞丐,对方却早已趁她方才拆信的空当,一溜烟地跑了。
沈瓷追过去,没寻到踪迹,只得仔细看手中的信,简简单单,只有十一个字:一切安好,不必等我,祝顺利。
她是真的不打算来了。
沈瓷愣愣地看着这几个字,说不出况味几何,心中的担忧无处可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朱见濂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不能再等了,走吧。护卫我已经留了两人,若是寻到她,今后自然会护送她回江西。”
沈瓷点头,把手中的信递给朱见濂:“好,走吧。”
坐上马车,车轮声响起,一声一声,如同碾压在人的心上。
沈瓷轻轻掀开帘幕的一角,忍不住朝窗外看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扫过人群里的一张张面孔。两边的人群熙熙攘攘,汪直也在这群送别的人当中吗?她既觉得他会来,更害怕他会来。恩恩怨怨似都在浮尘中漾开了,眯了她的眼,连带着心里也狠狠一抽。
“你还好吗?”朱见濂替她围上一条披肩,“冷不冷?”
“不冷,我没事。”沈瓷浅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真好,终于能回去了。从我到京城的第一天起,我就想着怎样离开,如今得偿所愿,我怎会不开心?”
朱见濂道:“我没说你不开心。”
沈瓷微微一愣:“是吗?”
她侧过头,目光游离在窗外,渐渐觉得模糊了,车轮声响个不停。京城数月,如梦一场,她得到了些她想要的,也失去了一些曾经珍视的。
慢慢地,她将帘幕合上,如同合上那双张望的眼,缄默无声。
连日的细雨淅淅沥沥,带着些清爽,但下得久了,便觉得时间都在细雨中一分一秒地浸染过去。颠簸的行程之后,终于迎来了雨过天晴后的第一道光线,夹杂在袅袅的瓷香间,倾泻而下。
景德镇,百转千回后,她又回到了这里。
心绪的变化其实不可言说。
那连绵的细雨,使得呼吸间都沾染了些柔弱无骨的潮湿气,又在阳光筛滤下,渐渐晒干。御器厂里的人,已听说新的督陶官抵达了景德镇,原本还纷纷庆幸李公公终于离开,但一听说这新来的督陶官是个女子,顿时议论纷纷。
迎候的人等在御器厂外,淮王虽不愿朱见濂多逗留,但好歹沈瓷也是皇上亲命的督陶官,便让他多停留了些时间。
朱见濂陪着沈瓷一同下了马车。
沈瓷虽是以女子之身担任此职,可着装依旧是简练的中性装扮,不施妆容,瘦窄的肩膀下,竟也透出了几丝男子英气。
众御器师看到她这副装扮,先是没认出来是她,待看清了,不由得交头接耳:“这是沈瓷?怎么会是她?”
沈瓷面无表情,并未开口,反倒是朱见濂上前了一步,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半圈。
有明眼人认出这是淮王世子,当即躬身道:“恭迎世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后面的人听了,亦是躬身,一时间,尽是满场恭敬的声音。
朱见濂笑着,似不经意道:“小王我奉皇上的旨意,一路陪同沈姑娘到御器厂,相谈甚欢。送到这里不过路过而已,今日行程繁忙,停留的时间不久,若之后有机会,我来找沈姑娘的时候,再来御器厂详看。”
寥寥几语,既是推辞,又将他同沈瓷的关系在众人面前讲明。
这是在为她初到御器厂撑底气了。沈瓷偏头看了看朱见濂,胸有暖意,心领神会。
众人已听闻这位新任督陶官制出了惊艳绝伦的斗彩瓷,再想到沈瓷在离开景德镇之前制出的素三彩,倒也都很钦佩。如今还多了淮王世子的支持,方才那点儿惊叹的嘘声渐渐消弭。
待人群安静下来,很快有人上前将沈瓷和朱见濂迎入厂内。沈瓷摇了摇头,没顺着那人的指引,只将目光锁定在站在人群最前端的一人,走上前,轻轻福身,颔首道:“徐尚先生。”
“回来了?”徐尚伸手虚扶她,“自你入京后,已过了小半年,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没想到峰回路转,你竟是以督陶官的身份回来了,实在奇妙。”
“受先生赏识之恩,曲曲折折后,才有今日。”
“回来就好。”徐尚先生摸了一把胡须,想了想,眼中顿时泛光,“你是因为将瓷器呈给了万贵妃,才得以任命的?”
沈瓷有一瞬的犹豫,道:“可以这么说。”
徐尚先生更是激动:“听说,这斗彩,意为釉下青花与釉上彩相互争艳斗奇。名字取得好,可我还没见过这瓷器什么样呢。”
徐尚先生也是个痴人,不关心她是如何当上督陶官的,只专注于瓷器。沈瓷笑笑说:“不着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很快您就知道了。”
徐尚先生点点头,沈瓷转过身看向朱见濂:“你呢?”
朱见濂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我本想陪你,但父王身体未愈,就先回鄱阳了。等安顿好了,我便来找你。”
沈瓷的拳头微微一紧,神色黯淡了一分:“什么时候回来?”
淮王对她的不满,她心中是清楚的,只怕小王爷这一回去,便不知何时再见。
周遭的人不少,朱见濂不便多说,看着她的眼睛说:“相信我。”
沈瓷眸子闪了闪,点头道:“好,我等你。”
“留两个丫鬟照顾你,你自己也要保重。”
她又点了点头。
淮王那头催得紧,朱见濂也就是来给沈瓷撑撑场面的,见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难为她的意思,又有徐尚先生的关照,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此次回到鄱阳,还有一件大事。淮王府的大小姐朱子衿已到了出嫁的年纪,淮王心里拟定了几个许配的人选,准备今年便把婚事定下来。
杜侧妃和朱子衿,因为之前的事禁足良久,就连淮王和朱见濂入京述职这段时间,她们也只能在自己的宅院范围内走动。然而,要筹备朱子衿的婚事,便意味着必定要解除这母女俩的禁足,或者,至少解除朱子衿一人的禁足。
这对朱见濂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不介意杜氏觊觎世子的位置,但因为秋兰的死,敌对已是必然。
听闻淮王回府,久未梳妆的杜氏又振作了精神。她将蓬乱的发盘成髻,一身碧色云雁细锦,可那目光,似乎并未因为禁足而冷静反省,除了嫉恨,反还多了一丝狂躁。
杜氏整理完仪容,见朱子衿还干干地站在原地,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收拾收拾自己,这两日你父王必定会解除你的禁足。”
“为什么?”朱子衿疑道。
“王爷该替你寻良配了。”杜氏蠢蠢欲动,咬牙道,“你自由了,我们才能想办法对付朱见濂。”
朱子衿轻轻摇头,毫无兴致:“他如今是世子,身边的防范少不了,不好对付的。”
杜氏轻哼一声:“我也没说要直接对付朱见濂。我虽然被关在这里,但大消息还是灵通的。王爷带去京城的护卫告诉我,朱见濂同沈瓷好了,而且沈瓷现在也回到了江西,就在不远的景德镇。”杜氏恨恨道,“就算我抢不过朱见濂,也不能让他好过。”
“沈瓷?”朱子衿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从前两人一同学画时,沈瓷便夺了她的风头,后来又在杜氏病重时同朱见濂巧笑嫣兮。她想起这个人,就好像有根刺卡在喉咙里,虽不致命,却总挠得喉咙痒痒。
两人正商议着,忽然听见屋外有人声。不出所料,正是淮王派人前来,唤朱子衿前去。
杜氏急切地凑上去:“那我呢?王爷可曾提到我?”
“请您少安毋躁,或许再过几日,王爷便会唤您前去。”那人答完,转头对朱子衿做了邀请的手势,“小姐,请吧!”
朱子衿点点头,握住杜氏的手:“母亲,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朱子衿随侍从离去,果然,淮王与她谈了婚嫁之事,又叮嘱她往后再不可冲动,便允了朱子衿自由。
朱子衿连连点头,应得万分轻巧,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那隔了许久的怨怼,在长期的桎梏下腾腾蹿了上来,将整颗心涨得鼓鼓的,轻轻一碰,便能炸开。
沈瓷回到御器厂后,首要的事,便是熟悉督陶官的事务。
从前的督陶官李公公对制瓷一窍不通,虽折腾了好几年,也只是混日子而已。
事实上,御器厂集合了各地的制瓷精英,又占尽了资源,要做好并不难,不过是“认真”二字罢了。
深入到坯房窑厂,和陶工们一起体验工作,懂得品鉴评瓷,要爱瓷的人才能做到。
流程沈瓷早已熟悉,只不过从前她最注重画瓷,如今却是每个环节都要竭力做到精益求精,将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瓷器的制造中。
只在闲暇时,期待着小王爷的到来,抑或是偶然想起……远在京城那个似仇似友的人。
日子便如此有条不紊地过去了。
斗彩瓷虽然烧制时间长、工艺难度大、成本高昂,可对于御器厂而言,正是钻研的动力。自沈瓷将斗彩瓷的制法公布后,斗彩瓷逐渐在实践中被制造得更加精致。胎体薄如蝉翼,胎质细腻纯净,尤其是素雅鲜丽的色彩,更是比在京城时做得更加精美。御器厂集结了经过特殊工艺提炼的各种矿粉,鲜红艳如血,杏黄闪微红,水绿、叶绿近乎透明,孔雀蓝色沉,紫色浓而无光,许多都是其他时代的矿物难以提炼的色泽。
每个时代的瓷器都有各自的风貌,便是因为其制作所用的瓷泥、颜料、木材,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不见,后代若是再想仿制,不过只得其貌,却不复当初的精髓。
因着万贵妃的喜好,在沈瓷的带领下所制的斗彩瓷,都是精致小巧的器皿,既没有庙堂祭器的庄严钝重,也没有其他宫廷陈设器的气宇轩昂,渐渐便有“成化无大器”一说。可小也有小的好处,盈盈可握,执手摩挲,或月下浅酌,或闺房陈设,极尽阴柔之美。
两个月之后,沈瓷担任督陶官后所制的第一批瓷器被装上货船,送入京城,其中最重要的作品,便是斗彩瓷。白釉如凝脂,红彩似艳血,绿彩若碧水,黄彩压明丽,件件宛若绝世美人,引得万贵妃心下大喜,皇上也因此加大了对御器厂的投入,对沈瓷的成果赞赏有加。
这一赞赏,便想起了最初的举荐之人汪直。
自从杨福替代了汪直以后,按照尚铭的指示,杨福对西厂的事务一概散漫管理,对皇上交代下来的事情也故意办不周全,引得皇上疏远。不过,皇上虽对汪直的办事效率不满,却也抹不掉长久以来对他的偏爱,眼下看到沈瓷送来的瓷器,很快将杨福召入了宫中。
得知皇上召见时,杨福正陪着卫朝夕吃糕点,栗子糕、绿豆糕、豆沙卷、蜜饯枣摆了一排,刚要下嘴,忽然得知被召入宫,连忙换了衣裳出门。
一进入殿中,便见皇上把玩着手中的一盏斗彩小杯,釉色青白,莹润如脂,外底绘一折枝牡丹,以素彩勾边并用青花绘出脉茎,又在叶间填上绿彩,花瓣间填黄彩,精美可人。
杨福俯身请安:“参见皇上!”
皇上转过脸看他:“许久都不见你了,听说最近你西厂的事也不怎么管,都在做些什么?”
放手西厂的事务,是尚铭给杨福的指示。短短两个月,因为杨福的刻意闲置,东厂迅速崛起,就连皇上亲自指示杨福去核查妖狐夜出的结果,他也只草草回答说自己的调查结果与东厂大同小异。
皇上对于东厂的处理结果,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既然“汪直”都予以认同,便照着尚铭呈上来的结果处置了。
尚铭对此较为满意,对杨福的信任也多了几分,杨福便趁此机会,再次提出自己替代汪直的条件。尚铭应允了。
他的条件是什么呢?
大殿上,杨福垂下头,沉声应道:“回皇上,近日,臣在调查。”
皇上来了兴致:“最近重要的案子都是东厂在查,还有什么需要你亲自调查的案子?”
杨福咬牙,慢慢道:“我发现了一些线索,似乎……有人想要谋权篡位……”
皇上面色大骇,声音都高了几度:“谋权篡位?谁这么大胆子?”
杨福想了想,决定先不把话说开,只铺垫道:“如今只有几封书信来往的证据,应是某地藩王所为,具体是谁,我正在调查。”
他说完,便将事先伪造好的书信递呈给了皇上,是尚铭派人伪造的淮王笔迹所书,不过为了真实可信,信中并未表明淮王的身份。
“这字迹……看着有些熟悉。”皇上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怒道,“不论是何人,此事必须严查!”
杨福立刻应下:“臣必会竭尽全力!”
虽然近日“汪直”的表现让皇上并不满意,但因为长久以来的偏爱,皇上对他的话还是相信的,甚至很庆幸他能够调整状态,重新拾起事务。
“最近东厂的表现让朕十分满意,西厂却日渐式微。此事若是全权交给你,你觉得,朕能够放心吗?”
此事正是杨福蛰伏已久的目的所在,他毫不含糊地答道:“请皇上放心,此事臣必定严查,绝不让奸人威胁到皇上的地位。”
皇上肃然点头:“好,不要让朕失望。”
杨福信誓旦旦,正欲退下,又听皇上言道:“刚好,后日王越便回京了,朕知晓从前的案子他帮了你不少,这次也可以让他协助你调查。”
杨福心里狠狠下沉:“王越?他从大同回来了?”
“早几日便启程了。他这次立了大功,朕正准备好好奖励他。”皇上道,“不过,朕本以为,你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王越的确同杨福联系过几次,可杨福纵然神态言行能够模仿汪直,字迹却不能。他从小颠沛流离,并没有什么学问,笔头上不敢轻易对王越做出回应,都是由尚铭手下经过字迹训练的人代笔。更何况,尚铭曾经告诉过杨福,凭他如今的伪装,一般人都瞧不出端倪,但在朝中,有一个人是很难瞒得住的。
这人,就是王越。
王越与汪直交情甚笃,无话不谈。因而,杨福倒是希望和王越越疏远越好,可这疏也还不能过了界,否则同样招人怀疑。
杨福硬着头皮应道:“臣之前已听闻他大胜归来,却不知他后日便会入京。”
“你现在知道了。”皇上一边说,一边命御前太监将自己手中把玩的斗彩瓷赏给杨福,“今日叫你来,本是想与你一同欣赏这次御器厂呈上来的精品。你举荐的人不错,也是因为当初你放走沈瓷,才有这几日万贵妃的欢心。这斗彩瓷是此次呈贡的上佳之品,赏给你,好好去办我交给你的事。”
杨福手捧着这盈盈可握的瓷器,青色为底,五彩争艳,只觉手心烫得厉害。他想起了沈瓷,又想起朱见濂在悬崖边上救了他一命,不由得愣了愣,将手中小
杯紧紧握住,退了下去。
杨福一回到府中,开门便迎来卫朝夕关切的目光,急急冲上来问道:“怎么样?皇上为何突然召见你?”
杨福揉揉太阳穴:“大概是这次御器厂的瓷器终于让他满意了,顺带便想起了我。”
“御器厂……”卫朝夕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杨福抬眼看她:“怎么?想家了?”
卫朝夕咬咬唇,下巴收紧,没答话。
“一开始便叫你别跟着我,是为你好。”杨福看了看院落周围,大多已布上了尚铭的眼线,携着卫朝夕走了几步,低声道,“如今我想把你送走,只怕会被尚铭阻拦,恐怕是行不通了。”
“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我也不想走。”卫朝夕倔强道,这些日子,杨福总沉浸在没将她送走的懊悔情绪中,却不愿提及两人之间的情愫。她气呼呼地转过头,静了一会儿,又软下来,回头轻声唤他,“杨福……”
“嗯?”
“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卫朝夕道:“你原本便不是宫中人,何必要蹚这浑水?若说是为了名利,可如今你把一切权力都让给了东厂;若说是为了风光,做太监又有什么风光;你连自己都不是了,如今冒着生命危险,是为了什么?”
“别说了。”杨福别过眼去,“现在还不到你应该知晓的时候,眼下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就好,寻到时机,我便会把你送走。”
卫朝夕抿唇:“你说得倒是轻巧,可是,我总担心……”
“担心什么?”
卫朝夕的声音细如蚊蚋:“担心……汪直,其实还没有死。”
杨福一怔,下意识地答道:“不会的。从苍云山的悬崖掉下去,生还的可能性太小了。”
“可能性小,也是有可能的。”卫朝夕急切道,“之前尚铭派人去悬崖下搜索,也没有找到尸体,不是吗?”
“悬崖下有一条小河,或许尸体是被河水冲走了。”
卫朝夕仍不放心:“那万一是冲走后,被人救了呢?”
“……”杨福沉默了片刻,出言安慰道,“别想了,你我都亲眼看着他摔下去了。已经两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不要吓自己。”
卫朝夕泄了一口气:“或许吧……”
“如今最让我担心的,其实并不是汪直的尸首没有找到。”杨福背过手,慢悠悠地踱了两步,“我最担心的,其实是后日,王越便回来了……”
后日,城门。
王越带领的士兵还未入城,便听得阵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铠甲相磨,兵器捣地,气势恢宏,铿锵有力。
皇上在城门处设了仪仗,为王越接风洗尘,以庆祝他击退鞑靼之功。在两列步兵的夹道中,王越身穿铠甲,一骑而来,阳光照在铠甲之上,泛起明晃晃的光,更显得他整个人魁梧有力,锐气逼人。
号角阵阵,鼓声隆隆,杨福站在接风的官员中,看到王越威风凛凛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紧。
看上去,这王越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渐渐地,号角与鼓声低了一些,直至消弭。王越的骏马已行至接风的官员面前,他却不急着下马,反是停在此处四处张望,那目光滴溜溜地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定在了杨福身上。
“哈哈,小汪汪!”王越目光一闪,翻身下马,直接就将杨福拽了出来,笑眯眯的,“这么久不见,胖了一点儿哈。”
这模样,与他方才进城时的肃穆模样大相径庭。杨福想起尚铭的叮嘱,在人前,汪直和王越并不多话,虽是好友,说话却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于是瞥了一眼王越,稳妥回应道:“你倒是好,打个仗都没变化。”
王越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杨福的背:“走,今晚咱哥俩去喝几杯。”
杨福没忍住,下意识地偏了偏身体,闪开了王越。
王越沉浸在凯旋的喜悦中,也没在意,很快恢复了笑容,一把揽过杨福的肩,两人便这么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走着走着,王越突然开口:“咦,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矮了一点儿啊?”
“有吗?”杨福竭力掩饰内心的慌张,“久没见面,你感觉错了吧?”
王越嘟囔着:“从前搭着肩,似乎不是这个高度……”
杨福的肌肉似乎都僵硬了,又见王越粲然一笑:“一定是我变高了的缘故,哈哈。”
“哈哈哈……”杨福也扯着嘴角配合着笑了起来,心中想的却是,王越这人,今后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否则,纵使他训练多年,也很快便会露馅。
杨福本想直接将王越送回府邸了事,王越却偏要去汪直的住处对酌一番。杨福摆摆手,谎称疲累,正欲离开,王越“嗖”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剑来,直接架到杨福脖子上:“去不去?”
杨福吓得一愣,脱口而出:“你这是干什么?”
王越方才闪闪的目光暗了下来,噘起嘴,嘀嘀咕咕:“什么嘛,以前不都是这么玩的吗?”他眼睛转了转,凑近杨福,笑道,“怎么,被爷今日凯旋的英姿吓住了,怕啦?”
杨福心里尴尬得紧,王越同汪直私下难道便是这般模样?他着实有些无从接受,理了理思绪,脖颈还贴着刀刃,虽然知道王越并不会对他动手,还是被迫点头答应了。
王越乐呵呵地收回剑,拿手肘蹭了蹭杨福的腰,玩笑道:“是不是我离开你太久,你思念成疾,不高兴了?”
杨福没敢答话,用汪直式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心有余悸地走在前面。
“今天这是怎么了……”王越挠挠头,跟了上去。
汪直的宫外私宅离王越的府邸极近,事实上,当初汪直选在此处建宅,有一半是因为王越,两人意气相投,关系之亲,在朝中尽人皆知。
杨福与王越一同回府,王越就像回自己的地盘一样,大大咧咧地直接朝膳堂的方向走,还招呼府上的婢女道:“去,给我和汪大人上菜倒酒,这一路可饿死我了。”
杨福随他一道坐下来,掩饰着心虚,筹划着怎样让王越快些离开。
“咦,这是什么好东西?从前好像没见过。”杨福突然瞥见桌上的斗彩小杯,上绘折枝牡丹,青彩相舞,纵然他不懂什么品瓷,也能觉出这瓷器的精美。
“前日入宫时,皇上赏的。当时回来便入了膳堂,一直忘了收起来。”杨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