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柳如烟高兴地在空中上下左右跳了几下,又忽然停住,十分乖巧地来到杨三郎的身前,双膝跪地,深深磕了九个头,要是能发出声响,一定是极其响的,因为孙晓伟都分明看见,柳如烟磕头的时候,已经把头埋进了土里。
杨三郎见状,放松下来,双手向前做出一个扶起的动作,轻轻说道:“你先老实呆着,后面等我安排,再做打算,切记不可出来害人,听到么?”
柳如烟双眼泛着泪花,哭得是梨花带雨,缓缓站起来,退到坟墓中间,又朝孙晓伟微微欠身,算作行礼,接着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眼前的泥坑中。
杨三郎回到坟南,拿起工兵铲,赶紧往回填土,一边填,一边说着:“如烟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孙晓伟愣了半天,终于缓过神来,感觉像做梦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些,想抽根烟压压惊,却怎么也掏不到烟在哪里。
许久,孙晓伟不再发抖,也凑过来,帮忙回填。
基本恢复到原来的高度,杨三郎从裤兜里摸出一枚铜钱来,轻轻放在坟堆上,又在铜钱上压上原来的石块,嘴里说着:“如烟听话,老实呆着。”
孙晓伟折起工兵铲,准备和杨三郎撤退,却看见杨三郎又跳到下面的平地上,正对着坟墓鞠躬,也赶紧跳下去,跟着对坟墓鞠躬,刚鞠一个,杨三郎一把拉住,轻轻说道:“行了。”
往回走的时候,坡缓的地方,杨三郎就打着手电走在孙晓伟的后面,坡陡的地方,杨三郎又走在孙晓伟的前面向后面打着手电,一路护着他的周全。
总算下到山底,杨三郎从衣服兜里掏出用布里外包裹严实的摇铃,把布往外一掏,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听到响声,杨三郎这才对孙晓伟说道:“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尽管说,尽管问吧。”
孙晓伟摇摇头,他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来描述此刻的心情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估计这辈子都很难理解,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家,躲到床上,痛快地睡一觉,好让自己忘掉,让自己以为那都是梦。
一路上,杨三郎开着车见孙晓伟没有话说,也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身份不同,立场不同,便在心里责怪自己鲁莽。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还是孙晓伟先开口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气氛,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杨三郎。
“我们对民族文化以及其传统存在一些误解,或者说有一些比较片面的认识。”杨三郎心里想着今晚的行动会不会给孙晓伟留下心理阴影,继续说道:“这是一种自我否定,但是这否定之后却还没有找到可以实现全民认可的肯定。”
“那些跟我无关,我是问你,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在孙晓伟看来,他不得不把今晚的荒唐举动和杨三郎走火入魔联系到一起,他不由得担心起来,担心杨三郎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甚至离开他,离开这个他赖以生存的真实世界。
“任何一种信仰,都有一定的周期性。”杨三郎慢慢开着车,接着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这也符合人类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人类历史文明就那么多,不同的是,某一时期人们选择相信这一部分,某一时期,人们又选择相信那一部分。这是因为,人们所处的环境不同,对周围的认识也不同。”
“比如以前人们相信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后来的天文发现否定了这种说法,人们开始相信地球以及宇宙中的星体都是圆的。”杨三郎见孙晓伟没有打断,继续说道:“知识没有对错之分,强加区别的是使用那部分知识的当事人,他们依据自己的经验和认识层次,来强行对知识进行了某种判断。”
“所以呢?”孙晓伟冷冷地看着杨三郎,一本正经的问道:“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
“所以你今晚看到的,其实只是我们民族文化中的一部分,它不代表真实,也不代表虚假,只是因为你打开的方式不同,得到的结论也不一样。”杨三郎歪过头,极其认真的对孙晓伟说:“所以我接下来打算去重新认识一下我们的民族文化,试着在历史文明的漫漫长河中找到适合我的那一艘船,载着我到达彼岸,找到答案。”
“你是真的走火入魔了!”孙晓伟看着眼前的老朋友,他一直以为自己非常了解杨三郎,觉得他故作清高,与世俗格格不入,觉得他不适应普通人的生活,此时此刻,他猛地发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像今晚这样了解过杨三郎。
“那你的生活怎么继续?你用什么维持你的生活?”孙晓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说杨三郎,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重新认识杨三郎。
“仓房里的工具便宜处理掉,这个破车也不要了,差不多能有三万块。”杨三郎说着拍拍方向盘,继续道:“再不济,我把我那小房子也卖掉,不论多少,够我一个人在山上生活的了。”
“在山上?”孙晓伟听到这里,心头一惊,以前杨三郎开玩笑总会说混得不好就到山上看山,这会儿怎么真的要到山上了!
杨三郎这才把自己在乌头山搭建芳草堂以及遇到柳志勇一家的经历,简略的跟孙晓伟说了一遍,临了说道:“50年的合同,我能不能再活50年还不一定呢!”
“哦。”孙晓伟在心里把石头放下,心说,好歹知道杨三郎的落脚处,离得也不远,说不定他只是一时脑袋发热,等他去那冷静一阵儿,受不了了,自己就跑回来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孙晓伟家的楼下,杨三郎停稳车子,一脸坏笑的说道:“要不带你出去败败火啊?你别回去睡不着觉。”
“都他妈两点多了,败什么火!明天周六,你等我电话,我要是没有什么临时安排,中午好好喝一顿。”孙晓伟下车,拍拍身上的尘土,跺跺脚,发狠道:“我可没那么胆小!这点场面我还是能hold住的!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换个衣服,把你这破衣服还给你!”
“嘿嘿嘿,行,你慢点。”杨三郎也没有熄火,调个头,把车灯关上,静静地等着孙晓伟。
不一会儿,孙晓伟穿着厚厚的长身羽绒服下来,拉开车门,把衣服和洗澡时人家送的纸袋子一古脑儿塞给杨三郎,语气坚定的小声说道:“这是五万块钱,你先拿着,我现在不缺钱,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够你维持一阵的。”
“你这是赃款,我不能用。”杨三郎把衣服随手放在副驾驶上,往外推着纸袋子。
“放屁!这是我的稿费!”孙晓伟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道:“他们给我的是香烟!”
见孙晓伟要发火,杨三郎只得收下,关上车门,轻轻说道:“行吧,以后再圆,你快回去吧,明天你老婆又该骂我了!”
看着孙晓伟上楼,杨三郎打开车灯,小心的开走,心里对孙晓伟也是十分感谢,以他对孙晓伟的了解,这五万块钱就是刚才豪华洗浴园的老板送的。
那一晚,杨三郎睡得很香,再没做什么奇怪的梦,他并不知道,孙晓伟失眠了。
孙晓伟失眠,不是因为在山上的遭遇,而是因为他隐约觉得,自己和杨三郎之间出现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而且这鸿沟的距离会慢慢拉长,杨三郎最终会渐渐离开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