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芸的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甘。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打败黄雀。

大概是她的目光过于炽烈,黄雀和李言默都不约而同地向她看来。

李言默静默片刻，向白芸走了过来。

“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舞步，你跳的还不错。”李言默在她耳畔轻声说话。

只是还不错？她有些不服,但忽然感觉到掌心一凉。

她低头一看。李言默竟然偷偷塞了块巧克力给她！

舞校不允许学生吃零食，携带任何零食都是“非法行为”。白芸立刻捏紧手心,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巧克力。

她本以为他铁石心肠,得经过很多磨砺，才会长成前世那副温暖又成熟的模样。但现在看来，她的预估是错误的。

他一直都是温暖的。

之后的几天一切正常，舞校的日常，就是上午上课，下午学舞，再加上早晚练。大概是因为考进来时表现出色又是班长的缘故,白芸虽然是初来乍到的插班生,但没碰到被人刁难的情况。

然而舞校本身就是她最大的敌人。舞校这样的日子一开始觉得新鲜，但多待几天，也会觉得枯燥起来。

白芸努力将全身精力投入到学习当中。

文化课业对前世已经受过高考洗礼的白芸来说并不难,甚至过于简单。舞校注重文科，在教导学生们基础课业以外，还开设各种语言兴趣班,有俄语,法语，西班牙语等，方便学生日后研究各地舞剧，以及外出留学和表演。白芸一口气报了很多，闲来无事就念课本。

一年一度的学校走秀即将开始。而走秀排练，也很快提上了四年级的舞蹈课日程。这次四年级的走秀节目是双人舞。

很多舞校老同学也是第一次尝试双人舞,课堂开始时，大家多少都有些紧张。

徐芳老师编排的双人舞，主要由简单的集体舞步，和需要相互配合的双人动作组成。简单的舞步包括bouree（插秧步），paschasse（追赶步），pasdechate（猫步）等。至于双人动作，那就是女生在男生的支撑下完成pronade（一种单腿旋转）等旋转动作，还有起跳后由男生托举等。

对于白芸来说，徐老师教授的动作都很好理解，单独的舞步也很容易完成，唯独双人舞难如登天。

她被老师指定的的双人舞搭档就是她的同桌刘俊杰。她猜测刘俊杰有些过于害羞了，握着她的手总是不停冒汗又时不时颤抖，没有力量。她没办法在这样的支撑下完成规定的旋转。

“我不是毒蛇，你多碰我一下不会死的。”她忍不住对刘俊杰这样说话。

结果刘俊杰抖得更厉害了。

徐芳老师有些看不下去，走过来教育刘俊杰：“你需要牢牢握住舞伴的髋部，成为她的支点，你要是没有力气，她是完不成动作的。”

刘俊杰点了点头，等下次练习时，他像是发了狠一般用力捏住白芸的腰，白芸疼的一声惊呼，眼泪差点喷出来。

好不容易捱过旋转，到了托举。

被高举过头的白芸感觉到刘俊杰举着她的手十分不稳，和苏维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于是下意识地想要调整自己。

然后她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在托举时，你需要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男生。哪怕是发现动作不对劲，也不能调整。你要信任他，不然你们一起动，一定是会出事的。”徐芳这样教育白芸。

可是老师，我实在无法信任他。我觉得他想要我死。白芸皱着一张脸，揉着摔疼的屁股苦涩地想。

终于，白芸吊着一口仙气完成了双人舞的初次排练。

徐芳刻意点了几个力量不够无法完成托举的男生，要他们每天去健身房报道，练习推举，把手臂力量和腰腹力量提上去。刘俊杰自然也在此列。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的练习也在逐渐进步。差不多的时候，徐芳老师开始编排走秀队伍。学生们们按照技艺和身高分为两排表演。

白芸和刘俊杰虽然配合的依然不好，但是能勉强完成动作，被安排在第二排，而张萌萌和江药被安排在第一排比较显眼的位置上。

张萌萌和江药二人个人水平都不出色，但是胜在默契度高。张萌萌会在跳舞时充分顾及舞伴的感受，而江药本身体力强劲，两个人配合起来比单打独斗时的竞争力强出许多。

葛柔跳的很好，又与搭档配合默契，于是被安排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而这个位置，就相当于领舞。

葛柔别有深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排在身后的白芸。这一刻，白芸才明白葛柔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会把其他东西让给她。

原来葛柔说的，是领舞的位置。

“我和江药都觉得你应该当领舞，你比葛柔跳的好。”休息的时候，张萌萌对白芸说话，她和江药眼里都闪烁着不服，“你就是运气差，没挑到个好舞伴。”

“就是，如果大哥在，你领舞妥妥的。”江药立刻接上。

“葛柔的基本功很好，她身上有我需要学习的地方。”白芸咬了咬指甲。

其实她偶尔会觉得，她和刘俊杰一直配合不好也不仅仅是刘俊杰的问题。

她重生后直接进入了一个年轻的身体，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身子操纵起来比较别扭。

常规动作还好说，一些细腻的展示和配合，做起来会有些不协调。刘俊杰可能受到了影响。

葛柔是白芸入学后遇到的第一个劲敌。但白芸也不是太担心，她不觉得自己会一直落后下去。

然而没想到变故来的很快。

舞校的学生和兴趣班的不一样，大多数来自外地，是辛辛苦苦考来南城的。大家双休日都没地方可去，做做功课练练舞，然后就不知道干什么了。因此，学校偶尔会组织周末活动，免得学生们没地方散发过剩的精力，去外面祸害人或者被害。

正巧这个周末，学校组织在校学生一起去附近的溜冰场溜冰。按常理来说，学生们可选择去和不去，但是徐芳老师各种暗示这次周末活动是新同学加入后的第一次课外活动，需要班干部担起责任好好组织，身为班长的白芸也就只能去了。

南城舞校背靠南芭舞团，时常会有舞迷以及赞助商投资，不差钱。大概也是为了让新生好好见识一下学校的财力，校方大手一挥包了半天的溜冰场。于是整个宽大的溜冰场里就只有舞校的同学们。

大家就像第一次下水的小鸭子，一个个穿上冰鞋，到冰面上尽情撒欢。

眼下正值初秋，温度十分凉爽，大家都穿着单薄的衣裤。对于常人来说这并不是个特别适合滑冰的季节，摔几跤可能就浑身擦伤了。

但舞校学生无所畏惧。他们身体素质高，平衡力强，有些从未滑过冰的脚一碰冰面就有感觉了，滑的像是个老司机一样。学生当中还有那么两三个以前涉猎过花滑或冰舞，他们穿上冰鞋，就像拿了魔杖的魔法师一样，当即开始在冰面上开始他们的独家表演，小跳连转圈，流畅自如，惹来一片喝彩。

花滑和芭蕾不分家。很多花滑选手都会在冰上练习前学习芭蕾，两者之间的审美一脉相承，很多动作都颇为一致，比如单腿直立的arabesque（迎风展翅），冰上竞技是芭蕾的延续和升级，芭蕾中常有原地起跳空转二周的动作，但是花滑可以通过快速助跑，抛跳等方式，将空转升级成三周，甚至四周，提升竞技难度。

十分凑巧的是，白芸前世在放弃跳舞后也曾学过一段时间的滑冰，滑的还算不错。

前世她考入大学后离开父母居住，那段时间里她开始接触滑冰，剧烈的冰上运动何尝不是一种发泄。只不过她后来生病长胖，就把滑冰连同舞蹈一起抛弃了。

此时她拉着张萌萌的手慢慢熟悉冰面。她一扭头，发现好多人已经在追着有花滑经验的同学请教，助跑玩空转了。

他们倒也不是想要上进，就是舞校太无聊看到个新鲜玩意儿就想学。再加上周围一堆同学簇拥着，兴致高昂。

一起进行运动的好处就是，大家都不再害怕失败和摔跤，只顾往前莽。大家笨拙地跳起来，然后“啪嚓”一声摔在地上，一个比一个摔的狠，但是一个比一个莽，仿佛不知道疼一样，立刻爬起来继续玩。徐芳老师没有来，这次跟着大部队来的是六年级的班主任。这位老师只在一开始嘶吼了几句让同学们小心，后面发现管不住就懒得多管了。

李言默也来了。他似乎早被贴上了“可靠学长”的标签，一群小女生围着他要他教滑冰。李言默便一直做示范，很认真地在教。

过去一个小时后，白芸终于重新找回旧日的感觉，完全适应了冰面，摆脱张萌萌的手开始快速滑行。就在这时，一阵哄闹声响起。

她停下脚步寻声望去，就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苏维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向冰面。

他还是如她记忆中的一样。一头微长的黑色卷发下，是犹如雕刻一般的俊美五官，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像是盛满了星星。这些天她不常在校园里见到他，觉得他很大可能是又偷偷溜出学校鬼混了。

他一脸散漫的笑容，像是一只从容的狼王，来到他的领地。白芸注意到同学们望着他的目光，和望着李言默的不一样。大家的目光里除了憧憬，还有一些，可以称之为畏惧的情绪。

正在冰面中央重复跳起摔倒仰卧起坐的学生们看到苏维，纷纷爬到边上，让出最佳位置给大佬。

这位芭蕾天才没有辜负小弟小妹们的谦让。

他带着一脸慵懒的笑容，绕着冰场快速滑行，迅速点冰起跳，三周后稳稳下落，现场掌声雷动，有些学弟甚至激动地吹起口哨来，有几个学妹看得简直是热泪盈眶。

白芸理解他们激动的情绪。之前冰面上也有同学空转成功，但也只是一周而已。苏维这种难度的，很多人只是在世界级运动赛事直播上惊鸿一瞥过。

“呜呜呜，感谢苏维大佬让我们这些辣鸡能近距离地感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太不像话了吧。怎么能滑的那么好，这跟开挂有什么差别！”

白芸听到身边很多人发出这样的感慨，忍不住又酸了起来。

近距离地目睹大佬，会越发感受到人生的残酷。

能进入舞校的都是拥有舞蹈天赋的学生，然而入校后大家会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天赋与天赋之间，也分三六九等。

如果说苏维是天之宠儿，那么其他大多数人，大概就是天之宠儿的花童，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毕业后，都要担任为天之宠儿撒花喝彩的职务。

如果不甘心这样的安排，那可以选择别的职业道路，芭蕾舞坛会心平气和地目送着你离去。但你只要在舞坛中，就必须得面对花童的命运。

白芸默默地注视着苏维无所顾忌地旋转到空中。她觉得她在看一个天才作死。

前世她没能在知名舞者中搜寻到苏维的名字，她觉得他很可能就是这样，在没必要浪费精力的地方肆意挥洒自己的才华，然后把自己作死了。

而且苏维自己作死不算，还要别人跟着他一起作死。

他抬头向观众席大喊：“来比比啊，尤金！”

白芸循声望去，才发觉浅色发的混血美少年正坐在观众席上，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他一直没下冰面，就在边上看着。

不过身为战斗民族，他自然不会对苏维的挑衅置之不理。

尤金笑了笑，站起身来，开始脱外套，冰场的学生们似乎感受到了掰头的气息，开始欢呼喝彩。

“尤金，你是走秀节目的主演吧？”这时老师走了过来，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尤金，“你最近身体情况怎么样？不保存下体力？”

其实体力不算什么，主要怕的还是受伤，主演如果受伤弃演，就会由备用演员上场。演员一换，托举演员和伴舞都会为了适应进行一系列的动作微调，连带团队一起受罪。

尤金思考了一会儿，又坐了回去，对苏维轻轻摇了摇头。

苏维捋了捋他微卷的头发，一个人继续在冰面上浪。

原本上赶着跳跃摔跤的学生们被他这一打断，纷纷冷静下来，站在边上观看。有几个女生感觉到不适，彼此搀扶着离开冰面，老师见状，连忙带她们到观众席上休息。

苏维继续浪着，忽然听闻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苏维，我来跟你比试。”

白芸微微一怔，心里觉得奇怪，怎么有人抢先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因为身边学生的轻声低呼，白芸知道出声的人是陆子岚，五年级男子天团里的一位。

陆子岚留着寸头，面孔方正，浓眉大眼，眼神威严，乍看之下，给人一种孔武有力的感觉。

白芸记得苏维曾经跟她提起过这号人物，说陆子岚实力强硬然而差些运气，总与比赛奖项失之交臂。他即将在五年级走秀节目里表演男版《天鹅湖》里的主要角色，头鹅。这么一看，他倒的确不是只吃素的天鹅。

陆子岚就像斗牛场上被激怒的牛一样，杀气腾腾地迈向苏维。苏维看着他，笑容变得有些微妙。白芸隐约能感觉到二人之间一定存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子岚。”李言默见状滑了过来，拦在陆子岚面前。但是陆子岚一把把他推开。和陆子岚比起来，李言默可就太瘦弱了。他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幸好身后有人扶，才不至于摔倒在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