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暖冬,二十五岁,单身。
此时正独自站在红毯尽头的位置,看着主道两侧,举着照相机、摄像机的人群,所有人都看向这边,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激动的情绪,仿佛迫不及待想要记录下这个星光熠熠的时刻。
我深吸一口气……仗着自己前工作人员的天时地利人和,顺利地避过人群从旁边的工作人员专用通道溜进了会场。
发布会和周年展阵势造得很大,受邀而来的除了行业相关的公司和媒体外,还有不少原先名录上没有,却突然决定前来捧场的名流明星名媛,更不要说数量暴涨,此时正在外围毫无保留激动尖叫的粉丝们了。
这个阵势如果是我的话……确实是搞不出来的,而这也确实是杜经理需要的效果。
真奇怪,有些事情一旦心态变了,看待问题的方法突然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我一边靠着杜经理给我的邀请函和这张在前期劳苦功高的脸,在现场一路畅行无阻,不管是作为项目负责人在后台毫无一丝喘息余地地应对一切应该发生和不应该发生的事,还是单纯作为客人完全不能投入活动本身地观察学习推断别人是怎样思考设计实现运作的……对我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
但作为一个纯粹的客人来体验自己曾经负责的项目这种经验说起来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嗯……这个最终效果确实比我预期的还要好得多。
虽然已经从郭茗那里得知了最终完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真的很厉害,明明还能看到我从最初到最后一次修改的各处痕迹,但整体的质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有了一种非常契合的平衡感,将“不忘初心,而又充满了无限可能”这样的态度发挥到了一种……大概梁总监看到的时候,感动得哭出来也说不定的程度……
不,并没有,梁景春总监看起来整个人都心不在焉,在远远看到我之后穿过一整个展厅走过来的样子简直沮丧到不行。
却意外地在正装的效果叠加下转化成了一种粗糙又成熟的魅力。
“你的脚没事了?”第一句话却意外地表达了对我的慰问。
我闻到他身上带着的烟味,浓厚的程度也同样符合这个丧感,知道甲方公司在项目收尾的这段时间里也过得相当辛苦满心焦虑备受折磨,无论什么时候都蛮让人愉快的。
“走太多路还是会有一点痛,不过已经没事了,谢谢梁总关心。”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之前打过电话,但你关机了。”
“这几天一直在忙项目投标,”我对他歉意地笑了笑,“十二个分包,可能刚好在述标,随手就关机了……杜经理给我寄了邀请函。”
“嗯,你的同事告诉我了,”他终于也露出个微笑,“你一个人来的?”
“是啊,今天最后一个项目,唱完标就立刻跑过来了,我已经和杜经理解释过可能会晚到,”我换了诚恳的语气,真心地说,“毕竟在这个项目上花了很多心血,而且能和你们共事也很开心,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来的。”
可惜虽然收到了杜经理特意寄来的礼物,最后还是穿着应付投标现场的职业套装来的,标配软底套鞋,轻松地混在工作人员的队伍里,刚才还毫无破绽地帮人指了个路。
果然还是这个部分我做起来比较驾轻就熟。
“和我说这种场面话干什么。”他把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环顾了整个会场,才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走吧。”
“去哪儿?”我反而有些不明所以,奇怪地问他。
“我们好歹是家服饰公司,给你找件礼服还不是问题,”他说,“一会儿有场时装发布会,你要上去走一圈吗?”
我配合着笑出声,笑了一会儿后才收起表情说:
“你不是在开玩笑。”
“至少礼服那部分不是,”他还是那种故作正经的样子,眼中却有些促狭的笑意,“化妆师和造型师现在估计是忙不过来了,不过晚宴的时候应该是能让你……怎么说,艳压个群芳的。”
“我才刚刚突破了一点自己,请不要把我吓回去。”我说,“……没关系,我自己有办法。”
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随我便的样子。
“所以,”我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我,“你就这样……看着?”
我就这样看着,看着邵宇哲出现在会场的入口处,无论是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还是头发划过额角的节制弧度,都如同那天一样,不可理喻的英俊。
只是这次站在他旁边的不是我,他胳膊微弯,被杜晴雪松松地挽着,她仰头和他说话,在他回应她的时候,露出微微的一丝笑意。我脑子里出现了很多关于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星月交辉之类形容情侣般配的成语,他们看起来太过美好,就好像所有爱情故事里那些理所应当的主角们一样,让人甚至就只想这样……看着。
“他今天戴的是领结,”我说,“是真的领结。”
“她是真的长大了。”梁总则和我平行于同一个世界,他叹了口气,喃喃地自语,好像又回到了穿过一整个展厅向我走过来时的样子,遮掩不住的沮丧又寂寥。
“女孩子要是决定长大,速度会快的超出你的想象。”我终于看在当初的同盟情谊份上安慰梁总,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梁总,二十一岁救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叫做见义勇为,三十三岁盯着一个二十四岁的大姑娘谈恋爱叫作变态行为……”
梁总面色微微扭曲了一下,好像变态两个字直接戳中了他的灵魂深处,梁总想必十分想念几个段落之前还会说场面话的我。
“我需要把你绑起来吗,”我感到身为工作人员的职业病开始在内心里发挥作用,忍不住说,“我觉得你一会儿要是冲上去抢人我身微体弱可能拦不动你。”
梁总对我诬陷给他的行为完全不想反驳,他茫然望向那边的方向。所有的嘉宾都已经坐了下来,身材高挑的模特踩着音乐步上t台,展示着新一季的时装。
我们像是两个与这里的一切都毫无关系的人一样站在聚光灯波及不到的地方,一直默默看到最后,直到所有人都鼓着掌,说着祝贺或者感谢的话,梁总才问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内心因为终于有人问我这个问题而激动万分,表面仍然不动声色。
“一旦你正视自己的内心,你很快就会发现,”我不动声色地介绍经验,“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梁总目视着前方,思考了片刻我的话。
“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说。
“我有个内应。”我只好说,学着他那天的语气不轻不重地酸他,“毕竟我们小姑娘不但喜欢吃奇怪的零食还特别喜欢八卦。”
他皱了眉,欲言又止,我却不给他机会,只是冲远处挑了挑眉,转而问他:
“说真的,你不需要上台吗?好歹是品牌运营总监,这场活动成功至少有你一半的功劳啊。”
“不用了,既然扮演黑脸,还是躲在暗处的样子比较适合我,这次她干得不错,就让她好好享受一下吧,”梁总笑了笑,“后面的坑还多着呢。”
“我刚刚说过的吧,女孩子要是决定长大,速度会快得超出你的想象,”我语气难掩同情地对梁总监说,还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挖坑的时候注意安全。”
虽然称作是晚宴,但其实更像是发布会和纪念展成功举办之后的庆功宴。除了愿意留下的一部分嘉宾,更多的是公司员工,以及员工带来的朋友和家属。媒体虽然已经走了,但跟场的摄影师都留了下来,前一刻还在辛苦工作的人,就着热度尚存的会场和红毯,还有明星同等级的聚光灯待遇,愉快地享受着公司二十年的生日聚会。
我在二楼化妆间的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穿着高跟鞋的脚踝因为绷紧的姿势发出隐隐的抗议,我无视了它,鼓足勇气走了出来。
任奕鸣抱着胳膊正站在栏杆旁,像是正在欣赏展品和所有看着展品的人一样,若有所思地低
垂着目光,在听到我惊讶的声音时,偏过脸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西装的样子,不同于穿着厨师制服时那种专注自律的样子,也不同于常服那种简单随意的风格,穿着西装的他看起来有种奇妙的华贵感。他的表情仍然是一脸的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着视线往下看的样子,就像那天在我家调制蒲烧鳗鱼酱汁时看着锅的表情。
确实是任奕鸣本人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制止了自己的联想,才奇怪地问他。
他伸手指了指楼下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指向的地方,立刻就看到安性感火辣的身影,她穿着一身正常人根本压不住的深紫色吊颈高开衩大露背长晚装,行走之间修长的双腿时隐时现,细腻白皙的皮肤亮眼到身在二楼的我直接瞎了,简直是演绎“艳压群芳”四个字。她隔了半个会场看到我,立刻挑了个媚眼跟我打招呼,我于是也立刻缩回脑袋清空二十多年的情谊假装不认识这个存在。
连带着我好不容易酝酿的感情也一起清空了。
……不是我约她的时候她明明就说了今天晚上有活动的啊?!
“对,参加的就是这个活动。”这是事后她给我的解释之一。
“你肯定是不会带任奕鸣来的,所以当然是由我来帮他这个忙啦,就让唐磊去搞了邀请函。”这是事后她给我的解释之二。
“我看唐磊最近辛苦了,帮他提一提神。”这是事后她给我的解释之三。
好不容易搞来的邀请函,女朋友却高开杈大露背地带着别的男人去了……确实挺提神的。
“我想送你最后一程。”任奕鸣一如既往地直接。
“你终于要杀了我了是不是。”我说。
他给了我个困惑的表情。
“……我是说你的脚。”
他伸出手,我对他这个绅士力十足的动作有些意外,也只是反射性地伸出手交给了他,连带着重心转移,确实感觉脚上轻松多了。
“你知道,那天把你们搬上楼真的花费了相当大的力气。”
虽然是司机师傅的力气,但既然是真的喝醉了,我也不介意越俎代庖替司机师傅戳一下当事人的羞耻心。
他的脸果然微微红了一下。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把我的手放在臂弯里,携带着我缓步走下楼梯,“关于老师说过的,还有你说过的那些话,在我尝试着为某个特别的人,也就是你,为你料理食物的时候思考的全部都是关于你的事,在你生病时,在你受伤时,在你疲倦时的这一切,还有你喜欢的,食物本身的味道……我突然就明白了,所有这些关于你,关于生活本身的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脸上认真的神情。
“谢谢你。”我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你看,这是不是比我发送关于食物的感想之后,你写在回复里给我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