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睡了很久,隐约听见有吵闹声,我费劲地睁开眼。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要不是实在有点太闷,呼吸困难,我还真就开始思考起人生了。我保持着安静平缓的样子躺在那里,犹豫了五秒钟要不然就这样一直躺着吧……直到我终于听清楚耳边一个磕磕绊绊的声音仿佛是在背诵安全条例,隐约中间还夹带着个粗糙的声音压着嗓子吼什么出了人命看你怎么办……之类特别不中听的句子。
“背安全条例不如算一下真出了人命要赔多少,然后按伤害比例折算给我好了。”我伸手把脸上盖着的被单拉下来,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冷静理智地说。
然后我的视野范围内立刻出现了一圈人头,密集程度足以把我吓到差点直接把被单再盖回去。
“暖暖,你醒啦,感觉怎么样?”郭茗赶走了那圈人头,设计部和我们部门向来是加班之交,感情深沉,她在我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帮我换了个姿势靠坐在床上。
我呆滞地看着这半屋子的人。
“……你们在干吗?”我只是打点滴的时候顺便睡个觉而已你们为什么要演出仿佛我昏迷了的剧情……
“我们刚收工,看时间还不算晚,就过来看看你,”工程部负责人邱海洋领衔主演,刚刚那个压着嗓子的粗糙声音就是他,“没想到你还在睡觉,反正放在那里也是放着,我就随便模拟一下安全事故可能会产生的严重后果。”
所以我刚刚确实被动地扮演了一个死人。
我叹了口气,虽然在电话里确实说了不用来了,不过同事之间的感情套路起来也是拦都拦不住……但是什么叫作放在那里也是放着啊!我只是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扭到脚而已,安全事故那么严肃的事不要拿来开玩笑!
“你们这么多人挤在这里会给医生护士和其他病患添麻烦的。”我揉着痛到开裂的头说,余光一偏又是一惊,医生和护士就站在不远处,正兴致盎然地看着这边。
“……我是来查房的,”在我目光灼灼的直视下,闪避无效的医生被推了出来,轻轻咳了一声说,“看到这么多人在学习安全意识的重要性……就……就顺便模拟一下……呃……如果真出了人命家属闹事要怎么应对……”
我双眼放空。
“……你放心我们这边儿就纯粹看个热闹。”旁边床的大哥脑袋上缠着绷带,胳膊上绑着夹板,也不管我到底想不想知道,就主动代表“其他病患”一方表了个态。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逃避了一会儿现实。
“再加一笔演出费,和赔偿金一起打到我账上。”我把脸拿出来,冷静理智地对邱海洋说,反正都是不存在的东西,那我也顺便演练一下怎么讹钱好了。
“钱的事先放在一边。”邱海洋完全不分轻重缓急,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个娃娃脸的小男生挤了过来。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今年毕业刚进来的新员工,叫做陆浩,喜欢打游戏,性格活跃但做事习惯稍微差了点,已经不止一次被他的领导穿过半个施工地区连名带姓地咆哮了。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看看邱海洋,后者对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乱放东西的就是他,我已经帮你好好教育过了,来,和暖总道歉。”
虽然我觉得我扭到脚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借机重申一下注意安全、培养良好习惯的重要性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是道歉就没有必要了吧……
“暖总,”我还没说话,陆浩已经扭扭捏捏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你的腿真那什么了,”他突然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们是机会难得集体戏精上身了吗?
我看向邱海洋,后者正在陆皓身后冲我挤眉弄眼,猥琐的样子和唐磊那个拉一地图仇恨的表情包简直不相上下……这家公司算是完蛋了,大小领导都有病,还有个伪总直接瘸了。
“轮不到你们负责啊。”郭茗白了他俩一眼。我充满希望地看向她,感到终于有个正常人了,郭茗果然不负众望,一翻脸表情极其花痴,“有邵总在呢。”
我要换工作。
说真的!我要换工作!
“等等,”我在职业重新规划的路途上回了一口气,“这关邵宇……这关邵总什么事?”
“少来,你们不是……”郭茗伸手比画了一个我根本无法理解的手势,抛出来一个,“对吧。”
“……我觉得我们可能已经失去了曾经的爱与默契了。”我冷漠地说,对什么对啊,什么就对吧了,我不懂手语给我解释清楚。
“我听说是当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邱海洋挠着后脑勺说,“就……两个人就给错过了,然后因为刚好赶上邵总要出国,也就没能挽回。这不是,邵总在外漂流多年,觉得曾经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就决定回国,想要重新来过。”
“你听谁说的,连梗概都能编得这么胡扯,这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我倒是听说当年感情特别好,就是因为邵总要出国读书,两人异地……不是,异国恋了才分了的,可是这么多年也都没能忘了彼此,你看我们暖暖,”郭茗引领着观众朋友们好好看了看我,“对吧,这次好不容易又重逢了,男未婚女未嫁,当然是要继续在一起的了。”
“现在造谣已经不讲逻辑了吗???”
“但是他们还是没在一起吧,别的人还是有机会的吧?”
“你就不要入戏了好吗……”我匪夷所思地看着陆浩,这位小同志真是多版本谣言中的一股清流。
我觉得好不容易减轻一点的病症又加重了。
“我真的没事,”我气若游丝地说,“你们就不用在这儿给我活跃气氛了好吗……”
我都快忘记自己怎么进来的了,原本想独自一人在医院的病床上蜷缩着矫情一下,结果因为药物作用不小心睡着了,现在好不容易醒了想续上,还要面对这群……独一无二的好同事。
真不愧是我司大浪淘沙剩下来的,其他好说,但想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真情实感地消沉一会儿是绝对没有可能的……把我意图自怜自艾的情绪还给我!
“换负责人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郭茗简直是有求必应,“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个项目做完了就和那边没什么关系了,邵总是我们这边的邵总。”
不,你们不知道。
我不想说这个,只是抬眼看了看床头挂着的内容物所剩无多的点滴瓶,看来刚刚真的是睡着了,恍恍惚惚觉得过了很长的时间,其实也没
多久。
点滴瓶和扭伤的脚踝之间其实没什么关系,后者只是当时第一个跳进我脑子里的念头,于是脱口而出,实际情况并不很严重,只是有些陈旧伤的关系,可能恢复起来会稍微慢一点,最后聊胜于无地给我敷了些消肿止痛的药。而我之所以被大张旗鼓地抬来医院,主要还是因为扭到脚之后被连带发现正在发烧这件事,而且温度似乎比我自己估计的要高上那么一点点。虽然放在平时我的第一选择肯定是回家吃饱了好好睡上一觉,全权交给免疫系统处理,但搭上上一章那个结尾,确实比较容易引起别人的过度反应。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怎么被抬进来的了,我环顾了一圈,问,“你们的邵总呢?”
“去给你买吃的了,”郭茗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挤眉弄眼地凑了过来,露出那个我司标配不分男女一脉相承的猥琐表情,“你看他说你发烧挂点滴又睡了一觉醒过来肯定会觉得不舒服让我们好好看着你他要亲自去给你买些吃的。哎哟喂真是一嘴粮。”
说着就捏着小粉拳对我当胸一锤,我清晰地感到我的肺泡直接炸了几丛。
为什么唯一一个不是这么回事你们别误会的偏偏要误会得这么深入???
……就不能是领导关怀下属,老同学关照老同学?再说你们就是这么给我好好盖上白被单看着我的吗?!
我都快想不起来我自己连绯闻都上不了身,以德服人的正直青年人设了。
只不过普通地的打了一个瞌睡,再醒过来我的同事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同事了,就连自己铁打的人设都变了,我这是穿越到哪个平行世界了吗……
我默默地倒下,仰视着天花板。
……谁帮我把白被单再盖回来。
我才刚刚倒下,就听到陆浩小同事喜气洋洋和邵总打招呼的声音,还有后者和慰问小组简单的对话。
我决定自己动手。
“还想再睡会儿?”其他人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他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问我。
想长眠。
“马上就要结束了,回家再睡吧,”他对我内心的悲哀完全体察不到,只是在我身边站定,低垂了眼睑看了我一会儿,说,“我记得你以前挂完点滴要吃些东西,不然会头晕恶心,就出去买了些容易消化的食物,还热着,想不想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