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是你?”楚王粗眉一挑,厉声质问。
夏智育从未想到,这答谢的晚宴,竟成了自己断送师徒的送别宴。不甘心,更是不服,想着杜子衡根本没有当年买官的证据,便嘴硬了说:“当年送入宫中的医试成绩,的确是微臣交上去的……可通过的名额都是一层一层上交的,其中有没有人做手脚,微臣不知道,但微臣更不知道为何杜大夫要如此诬蔑于我。”
“我诬蔑你?”杜子衡轻声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他将油纸包朝楚王递去道:“这便是当年医试完毕之后,最后的成绩名单。请问,夏大人交上去的名单里,上面可有这里写着的前十位?”
说着,便见黄默为甩着拂尘朝杜子衡走来了,他接过油纸包,而后在楚王面前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只见那油纸包内,包着的是一张已经发黄且破旧的纸张,黄默为再次将纸张展开,现到了楚王眼前,楚王瞥了一眼,发现底下落款,还有当年各大主考人的签名与国子监的印章。
而纸张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当年最后一轮的成绩名单,杜子衡的名字,便是首位。
楚王找了许久,也未从纸张上的字中,找到李志伟的名字。他沉吟了片刻,道:“为何这上面,没有李太医的名?”
“因为当年他根本就没有参加过医试。”楚王将纸张一把打开,疑惑地看向杜子衡,此时,杜子衡继续道:“陛下难道就未曾怀疑过,为何关县一个名医之乡,却只有李志伟一人突破了重围?”
“因为,当年这份名单,根本就没交到先后的手里。是李志伟,买通了夏智育,将所有人的成绩全部作废,只报了他一人莫须有的成绩,故此,关县中进了太医署的,当然只有他一人。”
夏智育听着杜子衡言之凿凿的说话,早就腿都吓软了,但终归是做了刑部一把手这么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纵然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却未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慌乱,他镇静道:“杜大夫拿着一张破纸,就非说我当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未免太过草率。况且,若这十个人都被选中了,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喊冤呢?”
杜子衡忽地笑了,他摇了摇头,笑意久久不散,“我还真是从未见过如你一样厚颜无耻之人。”顿了顿,“你以府尹身份相胁,对他们威逼利诱,若是有一点儿反抗,你便以刀剑问候。”
夏智育大笑了两声,道:“杜大夫可真是会血口喷人,刚刚说我买官,现在说我杀人。请问,我是如何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害我?”
夏智育否认,杜子衡倒也不急,他悠悠道:“若你还是不认,那我自然会拿出第二样证据,只是不知,这证据,您能否承受得住?”
话说着,便见杜子衡悠悠地朝穆西忡望去,一旁的穆西忡早就听出了一身冷汗,见杜子衡朝他看了过来,立马上前道:“陛下,此事关系到太医署与刑部,事关重大,必须让大理寺介入审查,否则若真的成了一桩冤案,才是对两部最大的不公啊。”
楚王沉思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道:“那便就如此办吧,此事,还是由御弟坐镇监听,以表公正。”
“是。”
话一出,便见一直默不作声的穆尔清忽然上前了,他在殿中跪下道:“王爷与夏大人一向交好,在处理结果前,恐会有失偏颇,儿臣请旨,参与旁听。”
楚王听到穆尔清的话,自然不会觉得他是为了此桩案子的公正与否才毛遂自荐的,杜子衡之前的那句先后屠杀太医署恐怕才是他最关心的。可是现在,楚王却无法答应他,不管是为了身旁的娴妃,还是为了当年不堪的真相,他都不会让穆尔清调查下去。
他可以为了不让穆沐知道江素衣的存在,而下令封死了所有人的嘴,自然也能为了当年的那件事,而封了所有的答案。
他沉默了许久,摆了摆手道:“太子最近为了户部一事,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此事,便全权交给你叔叔吧。”
说着,不等穆尔清反驳,便又道:“诸位都起来吧,关于夏大人与李太医牵扯买官行贿一事,还待大理寺最后的审判。杜大夫作为此次最重要的当事人,自然是不能离宫的,便一起随两位大人去大理寺住几天吧。”
说罢,便见众人领旨谢恩。而一直坐观全场的穆沐,此时也是被杜子衡那句先后屠杀太医署而惊愣,她呆呆地看着宴会不欢而散,眼神若有似无地飘过了江素衣的身上。
此时,江素衣已经起身,跟随楚王往门外走去,她面容平淡,神色寻常,丝毫没有因为这次的插曲,而面露半点儿怪异。
不知为何,穆沐心中竟有丝感觉,觉得此事会与江素衣有着脱不掉的关系?她是在十七年前入宫的,太医署也是在十七年前发生此事的,所以,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兰台时,天气已经越发地凉了,穆沐不自觉地紧了紧衣物,一旁的萧清欢见状,立马催促着抬着步辇的宫人道:“再快点儿。”
黎沉的宫中已经架起了火炉,因为身体常年积伤,一到这凉秋,他便格外脆弱,如同常年养在屋中足不出户的官家小姐。为此邓卓还总是笑他:“阁主,你还是加紧练练吧,这身子,可比又灵台那只灵鹊儿差多了。”
话才刚刚从喉咙中吐出,便见一直在软榻上看书的黎沉,不知何时起身,到了他的面前。邓卓还没反应过来要与他过几招,便见黎沉伸手便锁住了他的喉。
“该练的,可是你。”黎沉得逞般地看着邓卓笑,邓卓立马扔掉了刚吃了几口的梨子,拍了拍黎沉的手,示意他放手。
黎沉笑着放手,转眼便又回到了原位,继续斜靠在软榻之上,捧起了书。
邓卓拍着胸口,猛地咳嗽了几声,而后有些生气道:“阁主,我就说说笑,你……咳咳,何必这么认真?”
“我也只是与你说笑,顺便提醒你,你再这般风花雪月下去,你便做不了我的暗卫了。”
“阁主这是不信任我!”
“对。”黎沉看着邓卓笑道。
此时,从门外推门而进一人,他身上带着凉意,发丝上似乎还有几滴雨滴。江公公将披风上的雨水抖落,而后来到了黎沉面前站定。
“都去了大理寺。”
“嗯,让陶仰派人好好盯着,夏智育在京都这些年,可不是真的孤家寡人一个。”
“是。”
江公公说着,见黎沉又捧起了书在看,沉吟了片刻,道:“阁主……”
“此事他们兄妹两总要知道的,你多注意些穆尔清,不要让他做出什么冲动事来。”黎沉似乎知道江公公要说些什么,他眼皮都没抬,便道。
江公公闻言,便也只好恭敬地点头,不再多话了。
火炉中的火,烧得温和,没有蓝光的热烈,也没有红焰的炙热。可微微跳动的火苗却将整间屋子照得温暖如春。黎沉侧躺在软榻上良久,直到听到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开门声,才悠悠打了个哈欠,道:“睡吧,天晚了。”
说着,他放了书本,起了身,走到了床侧。
杜子衡入住大理寺的第一天,便有人来探望他,那人便是穆尔清。彼时,他正坐在大理寺少卿的客室内,见杜子衡到来,愣是喝了几口茶水,以表自己的并不焦急。
可杜子衡是何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面孔没见过,见穆尔清故作镇定,他更是不急,晃悠着木棍上的那个空葫芦,道:“殿下,草民葫芦中的酒都没了,可否派人替草民去打点来喝?”
穆尔清稍顿了顿,而后朝一旁的宫人示意了一下,便见一旁的宫人立马上前,取过了杜子衡木棍上的酒葫芦。
“要桂子酒,陈酿的,香。”杜子衡不放心地嘱咐道。
宫人点了点头,拿着酒葫芦就往门外去了。
这时,大理寺少卿也识趣儿地告退离开了,整个会客室内,便只剩了穆尔清和他几个宫人,以及杜子衡。
穆尔清观察了杜子衡许久,见他一点儿也不心焦,泰然自若的模样,便心有疑惑,“你可知这大理寺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掌刑、狱之地,辅君王执法之责。”
“你既清楚,就该知道,你进了这大理寺,说明你也并非可以全身而退的。只要你放松了警惕,刑部与太医署两司,都定会让你对你的胡言乱语做出代价。”
“自然知道,但是纠正一下,”杜子衡故作神秘地盯着穆尔清,“我可不是胡言乱语,我都是有证据的。既然我能光明正大地进这大理寺,自然也是能光明正大地出去的。只要……”
杜子衡的眼珠转动一下,道:“只要他们不派出死士要我性命。”
穆尔清冷笑了一声,“你既已是这般清楚,为何还要这般糊涂?”
“人生一世,早就布满了处处陷阱,敢问太子,若你知道这陷阱存在,你就不从先后的肚子中出来了吗?”杜子衡笑着摇了摇头,一直吊儿郎当的眼神中,却出现了一丝异常的坚定,“不,你还是会出来的,你想看看这万千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想看看自己能活成什么样子。今日草民明知这里早已是步步绝路,但依旧要来,无非就是因为心中的那丝不甘心而已,无非就是不想带着这冤屈走入坟墓而已。”
“……杜大夫看上去不像是这般执着之人。”
杜子衡闻言,大笑了几声,“只要为人,便有他一定会执着的东西,我不执着于生命的长短,却执着于这一桩陈年往事。太子不执着于这东宫之位,但却执着于不负家母与胞妹的期待。还有那些僧人,虽不执着于凡间世界,却执着于大乘佛法。敢问,这世间,难道真的会有一个无欲无求之人吗?”
见穆尔清不说话,杜子衡又笑了笑,道:“如果有,那人一定是对活着失去了任何希望,将死不远。”
穆尔清恍如梦醒般地点了点头,顿时对眼前的这个杜子衡,有了些许钦佩。至此,他也不再使那些官场的手段,强逼着他说出真相了,他选择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求救,选择了最平等的询问方式。
“杜大夫,我有一事相求。”
穆尔清的态度转变,杜子衡是料到了的,只是没想到,他竟可以将自己的身份放得这么低,不惜用了求这个字。他点了点头,道:“太子想要问什么,老夫自然知道。”
顿了顿,“但是,老夫却无法告诉你。”
02
“为何?”穆尔清说。
“过去了的事情,太子还是不要再追究根底了,于你,并没有好处。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那你为何不肯让此事过去?”
“因为我已身在其中,逃无可逃。”
话毕,二人都陷入了静默。不知过了多久,穆尔清似是考虑得清楚了,道:“这些日子,我会派御林军好好守着你,不会让你发生意外,还请杜大夫再好好想想要不要告诉我此事,因为,我已经决定好面对母后做过的,那些过去了的事了。”
良久,杜子衡点了点头,道:“多谢。”
其实穆沐与穆尔清一样,都因昨晚听到的那句先后屠杀太医署的事,而心生不安。他们都隐隐觉得,当年那事,不是一句不理会便可逃避得了的。
穆芸被关入又灵台,已经多月有余。穆沐也落得清净,如果不是邓卓说,穆芸要见她的话,她倒希望,直到穆芸出嫁,自己也不要再见到她。
可是,只是她自己所想而已。
邓卓支支吾吾地前来传话时,穆沐正用完午膳,当她从邓卓口中听到穆芸要见她的消息,自然是惊愕了片刻,而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邓卓,你真喜欢穆芸那丫头啊?她那么刁蛮?”
邓卓抓了抓头,红着脸道:“我没有。”
穆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心中只叹: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想毕,也不能拂了邓卓的面子,便收拾了一下,道:“走吧,那我就去会会她。”
秋日的又灵台,梧桐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终日无人拜访的殿内,无端被这落叶添了几分萧瑟。
“无聊了?”穆沐一进门,便开门见山道。
穆芸坐在桌前,丝毫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她乖巧地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姐姐,坐。”
穆沐被她这句姐姐震得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她盯着穆芸看了许久,确定她不是其他人装扮之后,才如坐针毡地在那桌前坐下了。
“姐姐害怕什么?莫非是怕我吃了你?”
穆芸抿着双唇,皱了皱眉,而后开口道:“穆芸,你是不是疯了?”
话音一落,便见穆芸夸张地笑出了声,直到笑出了眼泪,她才淡淡道:“我之前一直都是疯的,近日才清醒,姐姐这是看走眼了。”
“啊?”
“姐姐莫怕,妹妹终日在这又灵台无聊得很,所以想姐姐了。”
“穆芸,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说罢,便见穆芸又笑了,“当日我与姐姐针锋相对,姐姐让我好好说话,现在我温顺了,姐姐还是让我好好说话,不知姐姐心中的好好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穆沐被她这句,噎得说不出话。她愣了片刻,才道:“你叫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落音许久,穆芸也没有说话,就在穆沐差点儿没了耐心之时,却见穆芸低头道:“我想求姐姐一事。”
“求我?”
“嗯,”穆芸说着,看向穆沐的眼神,蓦地又认真了许多,她对四周的宫人道:“你们都出去吧。”
语毕,便见宫人有序的离开,除了跟在穆沐身旁的小文和萧清欢。
小文扯了扯萧清欢的衣袖,却见萧清欢没有半点儿反应。穆沐见人都出去了,穆芸却依旧没有张口,反而固执地盯着她身后看,便回头也望了去,“清欢,你也与小文先出去吧。”
说完,小文又扯了扯萧清欢的衣角,可萧清欢依旧无动于衷。
“公主有危险,我不能离开。”
穆芸被萧清欢此话气笑了,但她也不脑,转而悠悠道:“你们公主的长鞭就在她腰间挎着,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对她有什么危险?”
话落,萧清欢顿觉自己有些紧张过度了。穆沐掩面忍笑,道:“出去吧,我没事。”
萧清欢皱了皱眉,终于松动了步子,道:“是。”
说罢,便见小文与萧清欢也跨门而去。
大门被缓缓关上,屋内霎时安静了许多,穆沐看着穆芸,似是想要看出她到底有何企图,可是无奈,什么也看不出。
此时的穆芸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要耍任何心机的样子。
“我知道你很纳闷儿,我到底有何事要求你。”许是那几句姐姐,将穆芸自己也说得恶心了,见屋内只有二人,便也不再拿腔拿调了,转而敞开道。
穆沐没有作声,等待穆芸的继续说话,穆芸停顿了稍许,道:“你也肯定很纳闷儿,为什么这些年,我会如此憎恶于你。”
话一出,便见穆沐一直纳闷儿的眼神,猛地变得犀利,她有预感,穆芸即将说的,便是她一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娴妃娘娘当年不过是一介美人之位,本在生了你之后,便可晋升妃位的,可不知为何,她却主动提出要入住冷宫,父王被她气得任谁也劝不好,便依了她,并切断你和她的一切关系。”
穆沐静静地听着,丝毫没有打断的意思。
“后来,得相国王爷的劝解,茹妃推荐,楚王特纳了……”穆芸喉咙似有些哽咽,但被她强忍了下去,“德妃娘娘,也就是我的生母,进宫。果然,楚王很快就从素衣美人入住冷宫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德妃没用多久,便成了与茹妃齐头的新宠。”
“后来,德妃不知从谁那里听说,她的相貌与已经被关入冷宫的素衣美人颇有相似,楚王对她,不过是将她当成了江素衣的替代品。她不甘心,也不相信,便独自一人去了冷宫。”
说这些的时候,穆芸是捏着双拳的。她眼眶泛红,却愣是一滴泪也没有流下,此时,穆沐大概已经猜到了后来的事情,可她仍旧沉默着,没有说出一句话。
“从冷宫出来之后,德妃就开始日日的抑郁寡欢。可此时她发现,已经怀了我。”
穆沐心中一惊,按捺住心中莫名涌起的心疼,继续听道。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猜到了。德妃因抑郁难产,生下了我之后,便撒手人寰,而我,也被茹妃养在了膝下。”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穆沐问出此话的时候,声音中竟藏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抖。
“因为我不想再一个人痛苦了。穆沐,你总问我为何这般讨厌你,这就是原因。”穆芸顿
了顿,“你与我,有着杀母之仇。父王只将你与娴妃娘娘当作心头肉,将我与母妃视如敝屣,你说,我怎能不恨你?”
“可是,我并不知道。”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了。”
“为何选择现在告诉我?”
穆芸深呼了口气,而后苦笑着,不答反问道:“穆沐,你有爱过一个人吗?”
此话一出,穆沐便是愣怔在了原地,她看着穆芸的眼神,蓦地多了一丝不解。
穆芸正经道:“穆沐,我将一切告诉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
“我选择放下对你的一切仇恨,但是,请你将邓卓给我。”
“……”穆沐这下是真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一直都知穆芸是个冲动之人,却不承想,她还是个敢爱敢恨之人。生于皇家,婚姻大事,岂能是自己一句愿意便可自己做主的,但是她又不忍拒绝。
她忽然想到了黎沉,想到当日父王要为她赐婚林子昆时,自己焦虑的心情。她沉默了。
见她不说话,穆芸继续道:“我这是恳求,也是交换。”
穆沐挑眉,抬眼看她,想问她交换是什么,便听她说:“我将这些秘密交换于你,将仇恨放下交换于你,将你把红苋诬陷于我一事吞下,交换于你。只求你能帮我。”
穆芸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红苋一事,只能是穆沐所做,可此时,穆沐却否认了,“不管你信不信,红苋一事,真的不是我诬陷给你的。”
穆芸的眼神似有怀疑,穆沐继续道:“我宫中竹心为了你当初在先后那里陷害于我而连累了竹兰一事,记恨了我,因此,是她将消息透露给了其他人。而将此事又诬陷给你的,是另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人。”
“那是谁?”
穆沐有刹那的犹疑,而后道:“暂时我也不清楚。”见穆芸不语,她继续道:“还有,邓卓不是物品,不能我说给你,就能给的。”
“我知道,”穆芸低头,“他现在还不知道我找你是所求何事,所以,我需要你和黎沉公子说,和邓卓说。而我会向亲自去向父王请愿,届时,父王定会不肯,我需要你在父王面前为我说话。”
“和黎沉说,可以。和邓卓说,不行。”说罢,便见穆芸的目光瞬间急了,穆沐立马补充道:“邓卓那里,需要你亲自和她说,你们两个人的感情,无人可以插手。”
“……好。”
“父王那里,想来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自古以来,公主的婚事都一定会参与政事因素,不管我们是否情愿。我可以为你说话,但是不能保证,父王就一定听我的。”顿了顿,“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好,只要你肯帮我,什么结果,我都愿意自己承受。”
“嗯,”穆沐点头,起身,欲要离去,她朝门口走了几步,而后停了下来,转身对着穆芸又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讨厌你。”
话音刚落,便见穆芸有刹那的愣怔,而后释然地笑了。
穆沐从她眼中见到了以前从未见到过的那抹单纯,而后也释然地笑了笑,“邓卓是个好孩子,若你们真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希望你能待他好些,别欺负他。”
穆芸面上的笑容放大,难得的轻松道:“借你吉言,他不惹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话毕,穆沐笑着转身,推门而出。
若有人问,这世间能化解一切坚韧之物的东西是什么,此刻的穆沐,定不会回答是火,是坚硬的碰撞,是无情的摧毁。
她会答,是水。
是每个人心里与生俱来的那抹柔软,和对这个世界,原本的爱意。
从又灵台出来之后,穆沐的心情难得的愉悦。她从未想过会和穆芸有这么一天,也从未想过,穆芸竟是这么一个敢爱敢恨的姑娘。
对于她这点的洒脱,穆沐竟觉得心生钦佩。
03
回到兰台之后,穆沐便径直去了东侧院找黎沉。待她将此事对黎沉说过之后,便见黎沉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想不到,邓卓还挺招姑娘喜欢的。”一旁的江公公此时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了,他乐呵呵地打趣道。
黎沉接话,“他那木头性子,芸公主能看上他,自然是他的福气。”
穆沐在一旁坐着,静静地看着黎沉的笑脸,不言不语。
见她不说话,黎沉放下手中的书本,侧目看她,问:“怎么了?”
刚出声,便见穆沐立马闭上了嘴,正襟危坐了起来。她拉开与黎沉的距离,清了清嗓子,而后道:“那你是支持他们二人?”
“不然呢?”黎沉言笑晏晏地盯着穆沐反问道。
“哦,如此便好,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他呢。”
话罢,便见江公公与黎沉同时笑出了声,穆沐皱眉看着二人,不知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待他们笑完,才问:“笑什么?”
“公主,邓卓又不是大姑娘要出嫁,哪里有舍得不舍得的?”
“……哦。”穆沐抿了抿唇,偷瞄了一眼黎沉,而后道:“你觉得父王知道此事之后,会如何办?”
“反对。”
黎沉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答案,穆沐沉下了脸,闷闷道:“我也觉得。”
“公主与侍卫私相授受,还是个质子的侍卫,陛下定会大发雷霆。”黎沉沉默了片刻,见穆沐的脸色越发的伤心,也不就此打住安慰,而是继续替他分析利弊,“公主现在养在茹妃膝下,虽戴罪在身,被禁足于又灵台,但终归还是个公主。而公主的婚事乃国家大事,陛下不会同意的。相反地,此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定会大做文章,届时,不管是对邓卓还是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还得你去劝劝二人,切莫冲动。此事能瞒一时便瞒一时。”
黎沉说完,便见穆沐陷入了沉默,片刻,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你说的,我也考虑过,可是就怕陛下一时兴起,又要为穆芸指婚,那一切便完了。”
“指婚倒还不可怕,”黎沉的眸中似涌起万千情绪,“被送去和亲,才最可怕。”
话音落,整个东侧院似是都陷入了沉寂。穆沐愣怔坐在软榻之上,良久都没回话,天外,渐渐起了风,黎沉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要变天了。”
穆西忡自从接手当年夏智育参与买官的事情之后,便已派出了几批暗卫解决杜子衡的性命,可无奈穆尔清派出的御林军像是保护什么珍稀珍宝一样,对他寸步不离。终于有一次,就在暗卫即将得手之时,又不知从哪里窜出的黑衣人,将暗卫悉数打退了回去。
这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杜子衡来京,早有预谋。
王爷府的正堂内,穆西忡将桌上的所有物品悉数砸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一阵响,让众人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不敢出声。
“都是废物!”穆西忡大甩衣袖,唾沫星子满天飞,“穆沐杀不了!萧钰忻失踪了找不到!清水姑姑因此自缢也拦不住!现在连个杜子衡也处处被牵制解决不了!本王要你们有何用!一群废物!”
穆西忡大喘着气,心中的怒火似要将这府邸都要烧尽。
王管家大气都不敢出地低着头,可那双眼珠,却转得灵活。他脑中飞速地想着解决问题的方法,片刻,便见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在穆西忡面前跪下道:“王爷息怒。”
“我息什么怒!本王培养了多年的暗门,现在屁用都没有!你要我如何息怒!”
“王爷,其实杜子衡,也不一定非杀不可的。”
话一出,便见穆西忡挑眉,还没平缓的怒气,带动着他说话时的气息,他语气有些急,语调也有些高,“什么意思?”
“杜子衡是您引荐的,而他曾说的有更多的证据,并不代表,那证据真的是可用的。”
“什么意思?”
“奴才的意思,是您不妨将他收入旗下。”
“你是说,让我按照他的意思,处置了夏智育和李志伟,然后将他纳为己用?”
“奴才正是这个意思。”
穆西忡眉头紧皱,他思索了许久,又道:“他不过一介太医,本王将他收到自己手中,他能有什么用?”
“他是否只能成为一个太医,还是能取代李志伟的位子成为太医署的司长,就要看王爷您的心情了。”
话罢,便见穆西忡踱步走到了太师椅前,满面愁云地坐下了。
半晌,穆西忡起身道:“去大理寺。”
大理寺向来是宁静而威严的存在,这几日却因杜子衡翻出的买官案而热闹了起来。穆尔清刚从大理寺离开,便见穆西忡坐着的马车,安安稳稳地在大理寺门前停下了。
他身着一袭紫红色的锦袍,从马车上悠悠下来,大理寺少卿见他,立马便迎了上来,穆西忡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开门见山道:“让杜子衡来见本王。”
杜子衡从客室中走出时,正喝得半饱。他眯着眼看着威风凛凛的穆西忡,而后笑道:“王爷终于来了。”
“你在等本王?”穆西忡挑眉而问。
“那倒不是,”杜子衡撑着木棍,端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在侧位上坐下,“我是在想啊,王爷到底要派多少人来杀我,才肯见我一面。”
穆西忡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子衡,道:“那也是因为你先利用了本王。”
杜子衡也笑了,“哦?我还以为王爷如此生气,是因为我手中的证据呢。”
穆西忡看着杜子衡,陷入了沉默,他阴沉着脸,屏退了左右。
“本王想问问杜大夫,此次煞费苦心地翻出这桩陈年旧事,到底是为何?”
“为了心中的正义。”
“正义?”穆沐嘴角勾笑,满脸的不屑,“敢问你的正义从何而来?”
“自然是从骨血中带来。”
“那你为何要隐忍这么多年,现在才为了正义而来?”
“这便是为了心中的情义?”
“此话怎说?”
杜子衡咕噜噜地灌了一口葫芦中的酒,而后慢悠悠地看向穆西忡,他笑道:“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能读懂感情。此话,不知王爷能否懂?”
“但是最后你为了你心中的正义,摒弃了情义,这又如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