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因从小就被人视如弃子的关系,穆沐一直以来最痛恨的,便是背叛。她一直相信,她相信的人不会轻易离开她,可她也从不相信,自己从不信任的人会对自己好。
过往的这一年里,她眼睁睁地看着小武背叛、竹心竹兰背叛、现在又到了大福。她不知道,下一个,又会是谁。
是她自己的原因吗?还是,她注定命中必有此劫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再知道,此刻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假装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回到兰台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刚一入门,冬青嬷嬷便道:“公主,大福或许是有苦衷的呢?”
“什么苦衷,能让他隐藏这些年?”穆沐深呼一口气,在床边坐下,“嬷嬷,从我踏入宫牢的那扇铁门开始,我就知道大福其实不是大福了。”
冬青嬷嬷不解地看着穆沐,听她继续说:“还有我抽的那几鞭,以及他身上的那些伤。不会武功的人,是撑不了那么久的,也撑不住。还有他身上的夜行衣……”穆沐冷静地分析着,嘲讽地笑着摇头,“一个会武功,而且穿着夜行衣来去自如的人,怎么会是一句有苦衷就能解释得了的?”
“公主,既然是别有用心之人,您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一语毕,穆沐许久都未曾说话,最后,她仰起头,看着冬青嬷嬷,如孩提时那般软糯地问道:“嬷嬷,你会离开我背叛我吗?”
“不会。”冬青嬷嬷不假思索地便答,“就算所有人都对公主别有用心,背叛了您,老奴就算拼了这条苟延残喘的命,也会站在你身边。”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承受着多大的艰难,都可以咬牙挺过,不流一滴泪,唯独那一两句温柔的安慰和诺言,会在瞬间击溃你所有的防备,让你就在这样的一个温床里,红了眼眶决了堤。
穆沐低下头,忍住喉咙哽咽,点了点头,似是在自言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大福直到最后也没能吐出一个字,在送往刑部的路上,他憋气而亡,自我了断。这是一种怎样的毅力,才能在死亡的最后关头,不松一口气?谁都不知道,也无法知道。那个印象中胆小怕事,做事却井井有条的大福,就在这样的无声中,自我了结了,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只言片语。
其实如果那一晚,没有李放布置的层层把守,守株待兔的话,大福是不会被发现的。可近来宫中的不太平,御林军总指挥的临时调换,让心细如发的李放,不得不防。
大理寺的地牢中,昏暗的烛火摇摇晃晃着。
黎沉坐在一方干燥的石台前,沉默不语。江公公静静地站在石墙的隔壁,也许久未曾说话。
“他一生隐忍,如今也隐忍而去,我尊敬他。”黎沉看着摇曳的烛火,喃喃道。
江公公在石墙的那边重重地叹了口气,而后惋惜道:“其实,就算他的身份暴露,我想阁主你应该也不会怪他的。”
“嗯,”黎沉也重呼了一声,“若说宿命本该如此,可谁人不都是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
话落,整个地牢,都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江公公轻声问:“阁主还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白鸽那边已经出发了吧?”
“嗯,算时间的话,应该是这两日就出发了。”
“再等等吧,现在,这里才是最清净的地方了。”
刚刚封后的茹妃,虽终于住进了永宁殿,但却在最一开始,就被禁足在了那里。楚王也不过去看她,只留下一言道:“事情真相大白那日,定会给爱妃一个交代。”
可是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楚王就算再愚笨,也看得出来了。但他又无可奈何,这个国家,和这个皇位,牵扯的东西,不是一两句是非黑白就可以解决得了的。所有的因果纠缠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他不过动个手指头,就可能会风云大变,物是人非。他,不敢冒这个险。
穆尔清请愿去了大理寺全力调查先后猝死一案后,就忙得昏天暗地,没日没夜。原本如清竹般爽俊的那张脸上,不知何时,竟也慢慢爬上了沧桑。
结果已经心知肚明,唯独取证,却难于上青天。偏偏最需要外援的时候,鸿悦酒家又出了事情。
姜掌柜的忽然消失,给了穆尔清一个沉重的打击。就像是失去了最有力的一条臂膀,也像是失去了最得心应手的一把利刃,单枪匹马的他,在这个早就织好的圈套里,被搅得晕头转向。
周达临时接替了姜掌柜的位置,在酒家的打理上虽没有差错,但在帮助穆尔清调查取证的时候,却困难重重。他懊恼地觉得自己很没用,可无济于事,不管他如何懊悔,无能为力的事,就是用再多的力气,也办不到。
大约半月之后一个深夜,穆尔清才从大理寺回到东宫。刚一进殿内,他便径直往书房而去,他拿着近一年的各大药铺的记账册子,来回地翻,想要找到夺命散到底是从哪里流入茹妃手中的。
奉茶宫女悄然来到他的身边,一开始他未曾察觉,直到手背触碰到了温热的茶水,他才想起抬头看上一眼。可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人。
“原来奉茶的那个哑巴呢?”
“回殿下,玉儿姑娘今日晕倒了,现在在屋内休息呢。”
“晕倒?”穆尔清粗眉一皱,紧张问道:“怎么会晕倒?怎么晕倒的?可曾请过太医?”
宫女为难地面色通红,低着头,说话的声音都细小了几分:“回殿下,太医……是不能给宫女出诊的。”
“那她就这么晕倒了,没人管?”
“不是的殿下,嬷嬷已经去喊了医女来看,可是医女说太忙,走不开,所以明日过来。”
话还未说完,便见穆尔清提步就要往门外走去,奉茶宫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就地跪下,声都不敢再出。
穆尔清刚一走出书房,迎面便碰到了掌事公公,公公行礼后道:“殿下,大学士今日午时送来一封信。”
“放着,有时间再看。”
穆尔清说着话,跨步就越过了那公公,公公连忙追在他身后道:“可是大学士说这是有关先后的事。”
话落,脚步停。
穆尔清看着宫女寝殿的方向,不耐地啧了一声,而后甩袖转身,对着公公伸出了手,“信呢?”
“这里。”公公恭恭敬敬地将信封递上,补充道:“书房似乎太暗了,老奴去将灯油添上,省得殿下伤眼睛。”
说着,公公退步离去,走入了书房。穆尔清朝宫女寝殿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最后又轻叹了一声,转身也走入了书房。
“太子殿下垂鉴:
吾听闻先后猝死之由,惊呼所以,难平愤怒,故自作主张暗中调查,得一药坊客册,个中端倪已显。又寻得一旷世奇才,可在亡者生前接触的最后一件物事中验明夺命散之毒,若殿下需要相助,还请至大学士府一叙。
叩
大学士李航亲笔”
不过短短几行字,穆尔清却已看得是手心出汗,心中微动,拿着信张的手指,也似有微微颤动。若李航信中所言属实,那离得到真相证据的那天,便已不远。想至此,穆尔清只觉眼眶发热,喉头哽咽。
初冬的深夜,连空气都是凉的。
穆尔清孤身一人走在东宫的游廊内,昏暗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那笔直宽厚的背影,也在这黑暗之中,显得格外落寞。
他走到宫女寝殿的院门停下,发现里面已是漆黑一片,他靠在月亮门上,没有发觉青色的胡茬儿已经慢慢爬上了他的脸庞。周围都是死一般地沉寂,唯有冷风从他的袖口领口穿过,钻入他的皮肤,让他的身体如被扔进冰窖一般冰凉。
不知站了多久,换岗的宫女们窸窸窣窣地在屋内亮起了星星烛火,穆尔清缓缓动了一下身子,而后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寝殿中走了去。
“来了也不知来看看我?”萧钰忻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穆尔清猛然回头,发现身着白色里衣,只披了一件薄外罩的萧钰忻,正如初见时那般,妖媚地看着他。
他大步朝萧钰忻走去,将身上的锦缎披风快速解下,为她披在了肩头。萧钰忻低头,伸手摩挲着披风的绳带,浅笑道:“多日不见,还以为你都把我忘了。”
穆尔清想要否认,却发现话到口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顿了顿,他环视了一眼四周,而后牵着她的手,往自己寝殿中走去,“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来。”
萧钰忻倒也听话,乖乖儿地任由他将自己拉走。
刚一入寝殿的门,穆尔清便将萧钰忻一把搂在了怀中,萧钰忻也回拥着他,二人都很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良久,穆尔清才开口问道:“听说,今日晕倒了?为何?”
“无事,姑娘家家,体弱多病也是有的。”
“那你现在可还有不舒服?”
“无事,”停顿了一秒,萧钰忻勾起一边的嘴角,狡黠笑着,“抱着你就什么都好了。”
话落,只见穆尔清深呼了一口气,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了些。
“查得怎么样了?”
闻言,穆尔清摇了摇头,他的面与萧钰忻的耳朵轻贴在一起,相触的肌肤有着微微发热。
“萧钰忻。”
“嗯?”
“与我成亲,可好?”
问话刚毕,便见刚刚还甚是温情的空间里,温度陡然下降。萧钰忻僵硬在穆尔清的怀里,久久都没说话。
直到穆尔清再次道:“萧钰忻,与我成亲吧。”
萧钰忻将穆尔清轻轻推开,面上虽还有笑意,却已不再似之前那般坦然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反问:“你要让一个艺女做你的太子妃吗?”
穆尔清紧盯着萧钰忻的双眸,没有答话。
“将来若你登基,你可为我反抗百官,不顾我卑微的身份,让我做皇后吗?”
穆尔清盯着她双眸的眼神里,忽地现出一丝不安,还未等他开口回答,萧钰忻却浅笑着摇头,替他答道:“你不能,尽管你愿意,但是你不能。”
此话不假,但也的确伤人心。
伤了穆尔清的心,更是伤了萧钰忻自己的心。
“穆尔清,我喜欢你,”萧钰忻看着穆尔清的眸子,又朝他靠近了些,她伸手抚在他的脸颊上,指尖划过他面上的每一寸肌肤,包括渐渐出现的青色胡茬儿,“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对自己的身份没有办法,对你的身份没有办法,对我们之间的一切阻碍没有办法,对你将来的所有无可奈何,没有办法。”
“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顿了顿,萧钰忻依旧笑得妖冶,可那狐媚的眸子里,却好似多了几分苦涩,“穆尔清,我们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02
萧钰忻说的结束来得太过突然,却又是那么的预料之中。穆尔清还未回过神儿来,便见她欲要抽身离去。他慌忙地拉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些嘶哑,也带着些恳求,道:“不要。”
不过两个字,似乎就已将萧钰忻的心防全部击溃,她顿了顿,心中有着半秒的犹疑,可瞬间,她又更加坚定道:“不要?可是你能怎么办?”
“我可以让你做太子妃,乃至皇后。”
“那李念秋呢?我与她谁是正?谁是侧?”萧钰忻的反问,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在穆尔清的心口,他沉默着,却见萧钰忻的双唇一闭一合,继续道:“今日午时我看见大学士府中送来信了,穆尔清,他们能给你想要的,无论是先后猝死的真相,还是你日后登位的保障,他们都能给你。可是我不能……”
“那又如何?这帝位,我本就不稀罕。”
“可是你不惜交出御林军兵权也要为你母后讨回的公道呢?那也不要了吗?”
穆尔清沉默了。
萧钰忻伸手,将穆尔清拉住自己另一只臂膀的手推开,“穆尔清,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放过我吧,也是放过你自己。”
话落,萧钰忻对着穆尔清浅笑了笑,而后转身推门而去。
她是笑着的,可那眼眶,却又分明是有泪的。
穆尔清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是正如萧钰忻所说,他没有办法。
穆尔清宣布要与大学士李航之女李念秋大婚的消息,就在李航来信之后的第三日告知于天下了。穆沐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只是在剪窗花的时候,双手微顿了顿,而后再无其他任何反应。小文不解,想要追问穆沐看似毫不关心的理由,可冬青嬷嬷的一个眼神,却让她将所有想问的话,憋回了喉咙。
大婚定在半月之后,庆幸的是,自从大告天下开始,穆尔清搜集证据的速度就开始快了起来,甚至可以用不费吹灰之力来形容。
楚王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些证据,沉吟了许久,而后缓缓道:“你就要大婚,国不可无母,待那日过后,朕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因为迟迟都未能证明是邓卓将穆芸带走的,故此,在穆沐施加了多番压力之后,大理寺终于以无头案而告终了。
黎沉从大理寺出来的那天,空气虽比往日又更冷了一些,但难得的是个大晴天。穆沐不知在楚王那里使了什么法子,哄来了便衣出宫的赏赐。当黎沉走出大理寺,看见阳光下对着自己傻笑的穆沐时,一直坚硬如铁的心,瞬间就化了。
“你怎么来了?”黎沉朝穆沐走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穆沐没有躲闪,反而跳着扑倒了黎沉的怀里,黎沉稍惊了一惊,而后忍笑搂住了她。
“这里可是大街上,你怎就不注意形象?”
“反正我现在是男儿身,有何畏惧?”
黎沉的双眼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他拍了拍穆沐的背,“好了,就算你现在是男儿身,但是大家都看着呢,而且,别人也不瞎。”
穆沐面色红了红,然后终于将挂在黎沉脖子上的双手放了下来。她用头顶着黎沉的胸口,甜腻道:“你为何见了我,一点儿都不欣喜呢?”
“谁说我不欣喜?”
“你都没有很激动。”
“内心激动,无法表达。”
闻言,便见穆沐刹那就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她的眸子好似会发光,看着黎沉时,瞳孔里映着的黎沉的人影,格外清晰。
“你怎么这么随便就出来了?都不带个人?”
“带了啊!”穆沐回头看去,“诶?清欢呢?刚刚还在。”
“就带了她一个?”
“带她一个,顶过带一队御林军。”
“倒也是……”黎沉看着穆沐,好似怎么也看不够,看着看着,忽然就发现,此刻的自己,还真的挺像一个傻子的,于是就抿嘴笑了起来。
穆沐凑到他面前,笑嘻嘻地逼问道:“笑什么?”
“没,见你甚是欢喜罢了。”黎沉温文尔雅地说出这句话,刚刚还沉浸在重逢喜悦里的穆沐,刹那就红了脸,黎沉轻柔地又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往她身后看了去,“怎么也没带个服侍的人?”
“清欢啊,有清欢就够了。”
“她只会舞剑,怎还会照顾你?”
“她怎么就不会了,她什么都会。”穆沐说着,又撇了撇嘴,“小文才什么都不会呢,带她出来也添乱。”
言至于此,黎沉也不再啰唆如老妇,他看着穆沐,一副什么都明白的表情,道:“你出来,不仅仅是为了接我吧?还想做什么?”
“还想吃东街的糖葫芦,还想去西街听一场戏,嗯……还有还有,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
冬日里的大楚,是个潮湿的冰窟窿,一不小心,就会寒风入骨,尽管此刻阳光普照,但光线未到之处,仍旧湿冷无比。
此时,京都的街上店肆林立,车马粼粼,人流如织间,穆沐轻盈而欢快地穿梭在街上的每一处,黎沉与江公公跟在身后,看着她,宛如看着一个自己疼爱多年的孩子。
许是只有在黎沉面前的时候,穆沐才有可能找回当初小女孩儿的样子,尽管此时的她,年纪依然不大,但繁多而沉重的事情压在她的肩上,让她早就老成而敏感。
经过鸿悦酒家的时候,穆沐的脚步停滞了,黎沉快步上前,问她是否想要进去坐坐,却见穆沐摇了摇头,扬着笑脸道:“今天就不了,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糟心的事儿呢?走……”穆沐说罢,牵起黎沉的衣袖就往别的街道跑去,就是这一刹那,黎沉坚持了多年的决心,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或许,是他错了。
他错在,不该将那些令人恶心的计谋,算计在她的头上。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别无退路。
吃了糖葫芦、点心、杂食,看了木偶戏、听了小曲,在宫外的一天,好似过得特别快,时间怎么挤都不够用。
傍晚的余晖渐渐撒在楼阁飞檐之上,穆沐雇了一匹快马,与黎沉同乘一骑,来到了京郊,穿过了那片树林,进了那座山,然后,站到了她曾经到过的悬崖边上。
护城江一如往日,不息地奔腾着。穆沐牵着黎沉的衣袖,指着那条江,说:“好看吗?”
黎沉嘴角微微勾起,“好看。”
“还有个更好看的地方。”话音刚落,便见穆沐一把拨开了崖边的草丛,指着那条根本就不是路的小道儿说:“跟我下来。”
穆沐轻车熟路地带着黎沉下了悬崖,站在了断崖石上,宽阔而壮美的景色瞬间便涌入了二人的视野,穆沐张开双臂,放松地转了个圈,问道:“好看吗?”
“好看。”
“什么好看?”
“你好看。”
话落,穆沐愣在原地,有些害羞地红了脸。她低头笑着,然后假装没听见一般,往石洞内走去,边走边喊:“陶仰!陶仰!”
石洞内空无一人,唯独那四颗夜明珠,将洞内照得亮如白昼。穆沐的喊声在石洞内回荡着,一声一声,悠远而空旷。
“怎么没人?”
“你在找谁?”黎沉轻声问道。
“一个青衣大叔,救了我好几次,却不肯留下真实身份的好心人。”
黎沉嘴角上扬,问:“还有这种好心人?”
“有啊,就这个怪物呗……”
“你说谁是怪物?”爽朗的一声质问,从石洞最里边的屋子传来,陶仰依
旧一身青衣,怀抱长剑,一副闲散闲人的模样,他伸了伸懒腰,朝二人走来,“上次你不告而别,害我平白无故担心了好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自己倒跑来了。”
“谁要你关着我的?我当然得跑啦……”
“既然跑了,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因为舍不得这里啊。”穆沐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陶仰也无奈地笑了笑,指了指她,又摇了摇头。
“哦,这是黎沉,我朋友。”
穆沐忽然指着黎沉,对陶仰介绍,陶仰的笑意缓缓隐去,而后朝黎沉拱了拱手,道:“兄台好。”
“好。”黎沉也微微颔首,作为回礼。
“我就来你这儿坐坐,不会吵到你的,你继续睡吧,我们出去啦。”穆沐说着,就要拉着黎沉往回走。
陶仰急道:“外面凉,就在这里聊会儿多好?”
“护城江可比这夜明珠好看多了。”
穆沐继续朝前走去,伸手又朝身后摆了摆手。
陶仰继续不依不饶,“诶……外面凉,要不我陪你们去坐会儿?”
“你一把老骨头了,别感染风寒了。”
“没事,我这身体强……”
“我们就只安安静静坐一会儿,没关系的。”黎沉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陶仰道。见状,陶仰也不好再阻拦,只能随那二人去了。只是那眼神,却还是不放心想要窥视的模样。
傍晚的余晖晕染着整片天空,风已经愈发的肆虐了,刮着穆沐的黑色锦袍,穿过衣服直入她的毛孔。她坐在断崖石边上,晃悠着腿,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黎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而后将自己的白色锦袍裹在了她的身上,还双手将她环在了自己的怀里。
一直面含笑意地穆沐刹那有些怔忡,她低头看着那双将自己圈着的骨节分明的手,有些小窃喜地抿了抿唇。
“怎么,只许你挂在我身上,就不能让我占一下你的便宜?”
“能啊能啊,你占啊你占啊。”穆沐几乎想都没想地就脱口而出,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不然黎沉不会笑得连胸腔都在振动了。
她恼羞成怒地用手肘抵了抵黎沉的肚子,黎沉假意吃痛抽了一口气,穆沐立马就要转身看他怎么样了,可是还未等她转过来,便只觉整个人都被黎沉的怀抱紧了一圈。
“别动,我就想这样和你待一会儿。”黎沉的下巴抵着穆沐的头顶,双手抓住了她不安分的双臂,轻言细语但又带着些霸道。
穆沐咬了咬下唇,而后紧抿着,似乎是在忍笑,可是喜悦啊,你捂住了嘴巴,它还是会从你的双眼中跑出来的。
此时的穆沐,双眸似是天空上掉落的星星一般,亮得让人心颤。
“阿沐。”
“嗯?”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无论……我做了什么?”
“嗯……我得想想,”穆沐故作深沉地考虑了会儿,“如果你一直哄着我的话,我大概可能或许会吧。”
“我会哄着你。”
“嗯。”穆沐喜不自胜,嘴角都差点儿咧到耳后根了。
“阿沐……”
“嗯?”
“谢谢你。”
话一出,穆沐就只觉自己心头一跳,她忽然无来由地不安,她想要从靠着黎沉的怀里坐起身,却被黎沉禁锢得不能动弹,她有些慌张地问:“谢谢什么?”
“全部。”
03
在子夜闭宫的时候,穆沐与黎沉赶了回来。此时的宫中,静得就像空无一人一般,只有那盏盏灯火,在努力地证明着这里繁荣的模样。
穆沐与黎沉在兰台的东侧院门口分别,穆沐与其分开时的模样,就像幼时被太师抢了最心爱的小玩意儿一般,失落与思念汹涌而来。
“明日见。”黎沉看着穆沐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浅笑道。
“嗯,明日见。”
黎沉抬眼,看向穆沐,而后又甩了甩袖子,说:“还不走,就能看见第一场雪了。”
黎沉说话时的白气氤氲着随后飘散在空中,被甩了甩袖子的穆沐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拉着黎沉的衣袖没有放开,霎时就涨红了脸,转身往正殿跑去,边跑边道:“明日见!”
黎沉看着穆沐逃开的背影,没忍住笑了,他温柔地笑着,喃喃自语道:“明日怎么还没来啊……”
许是黎沉去大理寺的那段时间去得有些久了,重逢后的二人比往年的任何一刻还要亲密。穆沐每一日睁开眼睛要问的话,就是:“黎沉起床了吗?”而每日,穆沐得到的回答,都是同样的答案,“起了,在外面候着。”
此时的穆沐,就会立马弹跳而起,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物,洗漱完毕,然后坐到餐桌前,看着黎沉,享受每一个早晨,而后开始每一天。
这样的日子,快活得穆沐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如果不是穆尔清大婚那一日的来临,她大概就会任由自己沉溺黎沉温柔旋涡里,死在他的爱里。
半月不过短短一瞬,穆尔清大婚那一日,茹妃依旧以绘德皇后的身份与楚王一起,接受了太子与新太子妃的朝拜。
那一日,天空终于飘下了细末的白雪,纷纷扬扬的,很是漂亮。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白雪喜事的氛围里,唯独东宫,不见任何喜意。
可就算穆尔清如何不愿,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
当他在乾清殿迎到新太子妃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就在那场白雪之中,萧钰忻一身宫女服饰,远远地看着自己,一如当初那般的笑容,看着自己牵过了李念秋的手。
李念秋根本就不是民间流传的那样惨不忍睹,相反地,她窈窕身姿,婉约面孔,堪与当年的娴妃一争高下。穆尔清虽疑惑民间为何会流传那样的谣言,但却也不好奇,毕竟当时的他,根本就无心理会站在自己身边的太子妃到底是何长相,他一心想着的,是等处置了茹妃,再光明正大的将萧钰忻娶进门,而后一心一意对付随时都有可能反叛的穆西忡。
如果当时,一切都还来得及的话。
喜宴整整开设了三日,整个京都大赦无大错的罪犯,每家每户都领到了赏银几钱,大楚上下,无一不为太子大婚而喜悦着。
黄色旗帜与红色灯笼布满了整座城,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有余还未停下,行人走在路上时,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好似都在庆祝这风波不平的一年终于过去,一切,都好像真的已经过去了。
自从李念秋入住东宫之后,进穆尔清书房磨墨奉茶的事情,就落在了她的头上,她虽言语不多,但好在聪明莞尔,不过穆尔清一个动作,便总能猜到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两个人相知相伴,相敬如宾的模样,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大婚后的第四日,穆尔清在书房正在写参茹妃谋害先后的奏折,停顿之时,余光瞟到一旁默默无言的李念秋,便随口问道:“你可知民间关于你的谣言?”
“知道。”
“那你可知那谣言是为何而来?”
李念秋眉眼如水,轻轻一笑,刚刚张口准备回答,便听屋外传来了阵阵惊呼。穆尔清拿着奏折一角的手微微停顿,而后猛地起身,朝屋外走去,刚一打开门,滚滚白雪便如猛兽一般涌入了屋内。
“太子……太子……”
掌事公公连滚带爬地跑到穆尔清面前大喊着,穆尔清眉眼紧蹙,不悦问道:“何事?”
“打……打进来了……”
“什么?”
“北唐……北唐的军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现在已经到了京郊了!”
穆尔清心中咯噔一声,拔腿就往东宫门外走去,李念秋追在身后,喊道:“殿下!”
穆尔清连停都未停,没有理会。独留李念秋一人,站在空荡的走廊里,看着那个骁勇身姿的背影,暗自喃喃:“谣言是臣妾放出去的,因为臣妾想嫁予自己想嫁之人。”
北唐军队忽然冒出,直攻京郊的事情瞬间满城风雨,百姓惶惶而恐,躲在屋内不敢出门,大雪似要将整个京都掩埋,而京都城门之外,军火却已烧得满天红。
消息传到兰台之时,穆沐正好在前往东侧院的路上,听到消息的他,立马想要告知黎沉,而后一齐想个万全之策,可她一到东侧院,却发现江公公与他,都不见了。
穆沐顾不上细想,跑出兰台就要往东宫而去,可谁知,刚出兰台的门,便见江素衣一身紫衣,赫然立在那白雪之中。
“你安安心心待在兰台,哪里都不能去。”
江素衣的话,显然对穆沐没有任何说服力,穆沐瞥了她一眼,就要越过她,可是江素衣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执着得不像话,而那眼神,也丝毫不像往日的那般的风情万种。
“你到底想做什么?”
“外面太乱,你不能出去。”
“都要打进宫里来了,你让我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