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3_番外 苏孝全:断了的弦(1 / 2)

第一节然而我并不知道,我该去向哪里

街上正驶过去一辆辆花车,喇叭里播着让人听了脑仁疼的嘈杂音乐,夹杂着主持人亢奋的说话声。

这是旅游节的花车游行,虽然总有兴致勃勃凑热闹的人,但对阿全来说,这却是他最不喜欢的节日项目之一。

其实阿全不喜欢的节日项目还有很多,比如元宵节放花灯,端午节吃粽子,重阳节登高,圣诞节收礼物,新年倒数……大概是因为这些节日都跟他无缘,甚至连生日这种东西都跟他没有关系。

花车总算是走远了,渐渐听不到嘈杂的音乐声了,阿全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背着风擦亮了打火机。

“不是让你别抽那么多烟嘛。”他才刚抽了一口,烟还没来得及吐出来,手里的烟就被夺了过去。阿全转身看见一张气鼓鼓的小脸,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生气,脸颊上有微微的红晕。

是七七。

“我这才刚……”阿全差点被鼻子里的烟呛了,手还保持着拿烟的姿势,七七已经把烟扔进了一旁垃圾桶的烟缸里,“……抽了一口。”阿全叹了口气,把刚才要说的话补完了。

“走吧。”掐了烟之后,七七扭头过来已经换上一张高兴的脸孔。

“怎么样?”阿全抬头看了眼花坛后的办公大厦。

自动玻璃门看起来很高级,连大堂里巡逻的保安穿的都是体面的西装。这样的一家唱片公司确实不像是骗人的皮包公司,不过为谨慎起见,和赵允轩商议后阿全还是决定陪着七七来一趟。

“他们说下周末让我来录试音的唱片,”七七挽住阿全的胳膊,“到时候你再陪我来好吗?”

阿全点了点头,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

七七歌唱得好是整个福利院都公认的事实,在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时候,她就能用童音唱出连唱诗班都无法演绎的天籁之音。去酒吧驻场一方面是为了赚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七七真的很适合也很喜欢唱歌。

“任何曲子只要用七七的声音唱出来,就像施了魔法一样,任何人都模仿不了那种感觉。”赵允轩曾经这样评论过七七的歌声,这也是唱片公司的人在听到七七的歌声后给出的评价。

即使阿全觉得那个经纪人长着一张十足的骗子脸,但他还是没有反对七七来参加面试。

他能看出来,七七很在意这次机会,他不想阻止。况且这对一直在福利院长大的无依无靠的七七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

也许,会因此改变一生的命运也不一定。

“现在去哪儿?”走到车站的时候七七才想起来问。

“你问我?”阿全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是你拉我来车站的嘛。”

七七嘟了嘟嘴,瞪着眼睛看阿全。

“别嘟嘴……”阿全对七七一不高兴就嘟嘴这个习惯动作很无奈,虽然院长也说过这不是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举止,但这个小动作在七七做起来却总是会让人忍不住心头一软。

阿全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抬头看着前方正在进站的小巴说了句:“走,去找允轩。”

赵允轩和他们不一样,赵允轩并不是孤儿,他有爹有娘还有个奶奶,而赵允轩的奶奶,正是福利院的院长。

他们怎么会玩到一起去的,阿全自己也不记得了,反正肯定也没少打架。在阿全未成年的那段日子,打架几乎是他全部的娱乐活动,每天从睁开眼到躺下睡觉,中间没有七八场也有五六场这样的体力活动。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在一群瘦不拉几面色蜡黄的福利院少年中,显得略微魁梧而高大。

但真要说到高大魁梧,他跟十三街的包头强还是不能比的。

阿全自从在十三街上混,就没少吃过包头强的拳头。不过包头强也并没有从他这里捞到多少好处,虽然包头强一直抱着想弄死阿全的心,但真要逮到下手的机会却并不容易。

用教务主任的话来评价阿全,那就是“比狐狸还狡猾,比未驯服的狮子还难搞”,尽管如此,一只未成年的小狮子还是在包头强这只成年的土狗手下吃了不少亏。

但这些事七七都不知道。

他也不打算让七七知道,对于阿全来说,七七的存在就像是黑夜里唯一照亮世界的光一样。他不想失去这抹光,也绝对不会让别人抹掉这唯一的光。

“对了,允轩今天怎么没来,不是说今天一起来的吗?”上了小巴,七七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位子里。

“他也去考试了。”阿全在七七旁边的位子坐下,刚成年的他身高在普通人中相当出类拔萃,坐在这种小型巴士上,腿都没办法伸直。

“考试?”七七像是一下子没想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哦,警校的考试。”

赵允轩的父母都是警察。

虽然父母都是因公殉职,但赵允轩的警察梦却还是根深蒂固。从阿全认识他开始,赵允轩就总是在唠叨着要考警察的事:“有一天我也要成为一名英俊潇洒除暴安良的警察。”

“是不是英俊潇洒能不能除暴安良我是不知道,”那时候阿全看着小身板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赵允轩说,“不过就这样的小身板,不等英俊潇洒除暴安良,恐怕就要被那二十斤的装备压散架了。”

虽然这么说,但赵允轩几年后从日本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个瘦骨嶙峋纸片一样的少年了。身高上虽然还略逊一筹,但胳膊也不是小柴火棍儿了。

“怎么样?”赵允轩攀在单杠上朝阿全咧嘴笑了笑,“我现在能当一个英俊潇洒除暴安良的警察了吧?”

阿全笑了笑没说话。

对于赵允轩能不能当上一个英俊潇洒的警察他不知道,他所知道的是连比他小了一岁的赵允轩都已经有了自己想做的事,而他却还是这样整天虚度时光一事无成。

甚至,当他终于到了可以离开福利院的年纪时,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种感觉就像好不容易爬出泥沼的瞬间,却被迎头打了一闷棍,简直比包头强迎面打来的那一拳头还让他憋屈和难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怎么了?”七七突然凑过脸来看他,“你不高兴吗?”

“没。”阿全推开七七离得过近的脸。对于七七选择了唱歌他没有意见,只是那时候赵允轩也问过他:“现在连七七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你呢?”

是啊,自己呢?

阿全呼出一口气,接下去的人生到底会是怎么样?

是会像那些混混一样横尸街头,还是说……真的要跟赵允轩一起去考警察?

“如果你去的话,一定能考上。”赵允轩捏着他的肩膀说,“你看你绕着操场跑十圈都不带喘气的。”

阿全一直没给赵允轩答案,现在考试季已经到了。

车到站的时候,他就看到赵允轩捧着一杯奶茶蹲在路边的花坛旁左顾右盼的。

“你这哪里像个警察,简直跟服刑刚放出来一样。”阿全先下了车,七七跟着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抬手朝赵允轩打了个招呼。

“体验一下生活嘛。”赵允轩咬着吸管看向七七说,“面试怎么样?”

七七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雪白的牙齿在日光下反射出让人心动的光。

“你呢?面试怎么样?”阿全收回目光看向赵允轩。

赵允轩咧着嘴笑了起来:“体能全a就等笔试了。”

阿全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赵允轩为了考警校付出过多大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的,天没亮就起来跑十公里也是常有的事。

七七却已经抱着赵允轩跳起来喊道:“好棒,好棒。”

“我们去庆祝吧。”赵允轩放下奶茶打了个响指,“去吃顿好的,七七想吃什么?”

“鱼蛋,蚝饼,牛杂……”七七兴奋地喊着。

“出息。”阿全笑了笑,伸手在七七短短的头发上揉了揉。确实,对于一直在福利院长大的七七来说,这些路边小吃也就算是“大餐”了,但阿全知道不是这样的,外面的世界远远不是七七所看到的那么简单朴素。

所谓盛宴,也绝对不是鱼蛋牛杂这样粗陋的食物。

“就是,鱼蛋牛杂算什么好吃的。”赵允轩一把把七七抱到了花坛上,打了个漂亮的响指道,“走,哥哥今天带你去吃好东西,让你也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好东西。”

七七本来不叫七七,但她本来应该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

像福利院大部分的孩子一样,七七这个名字是院长起的,只是因为她在七月七号那天被院长在门口的弃婴箱里捡到而已。

而阿全被捡来的那天是十三号,他不知道院长为什么没给自己起个苏十三的名字,大概实在太难听了,所以他叫苏全。

七七刚捡来的时候被放在暖箱里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阿全已经会因为一颗棒棒糖跟人在泥塘里打滚了,所以也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好奇地爬到育婴室的窗户上去看那个被放进暖箱里的婴儿。

院里的医生也说这个孩子可能活不了,阿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厌恶。

一个人的生命在别人的口中只是这样无足轻重的事而已,他看到那些医生脸上淡漠的表情,听见院长的叹息声,他没有办法想象他们是在谈论的一个人的生死。

有好几个晚上他都偷偷地爬进育婴室,蹲在玻璃罩外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孩。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小婴孩有种特殊的感情,大概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他不知道刚出生的孩子原来是这么小这么脆弱,不知道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这么小这么脆弱的生命,那些人怎么会忍心就这样把他丢在垃圾桶旁边?

阿全咬了咬牙,翻出育婴室之后一口气跑到了操场上。

阿全其实很少哭,就算被年长的孩子欺负了之后他也不哭,但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蹲在操场上哭了很久。大概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明白自己并不是生来就没有父母,而是也和那个暖箱里的孩子一样,只是被父母抛弃了。

他后来又去了一次育婴室,那时候那婴儿已经浑身开始发紫,大夫说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玻璃罩,像是敲门一样小心而有节奏感,他对那个孩子说:“要活下去,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没人会帮你,所以你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给他们看,告诉他们,你谁都不需要也能活得很好。”

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那个婴孩说的。

然后他放了一颗棒棒糖在暖箱上,他说:“等你好起来,我请你吃糖。”

他说:“我会保护你。”

那个孩子后来有了个名字,她叫七七。

不过那时候阿全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他正忙于在十三街上摸爬滚打,或是从杂货铺老板那里偷几把小刀,或是从红豆糕的摊儿上顺几块凉糕。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些是错的,但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已经遗弃了他,那么他对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任何责任了。所谓的规则和规矩,也不过就是个屁而已。

他需要的,只是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有钱,有食物,这些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他也只能靠自己。

他也因为这样经常被教务处那个老头儿关小黑屋。

关小黑屋他不怕,他不像其他孩子一旦被关起来就会吓得哇哇大哭,他只是会觉得饿。

大概是正在长个头的时候,他吃得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多,教务处的老头儿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要把他关进小黑屋,至少有一整天是什么都不会给他吃的。

阿全有点后悔,早知道今天就先不去弹珠房,应该去面包店偷几个面包的。

小黑屋原本是个废旧的体育馆,有个不大的篮球场,阿全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篮球。就算找到,他也没力气打了,饿得腿都软了。

他找到一堆垫子跳上去,仰面躺下望着顶棚出神。

就在这时候铁门突然响了一下,阿全警觉地从垫子上坐了起来,盯着门口问了句:“谁?”

教务处老头儿不会这么好心来给他送吃的,不关够一整天也绝对不会放他出去。他有点担心是高年级的孩子来找他的麻烦,虽然他平时也没少找高年级孩子的麻烦,但现在这个时候打架不是好主意,他根本饿得连胳膊都挥不动了。

阿全警觉地盯着门,尽管门是锁着的,但他知道高年级里有几个撬锁小能手。

所以他们尽管也常被关小黑屋,但很少挨饿,中途溜出去吃个饭再跑回来简直轻松得很。阿全有点感慨,他要是也能学会这个技能,就不会被关在这里挨饿了,不过他就算饿死也不打算跟高年级求教这种生存技能。

“谁在那里?”门外的动静突然停了,阿全正打算躺下的时候又听见了动静。他干脆跳下垫子,走到门口喊了一声:“说话,不然我打人了啊。”

门缝里塞进来一个东西,大概被这声一吼吓到了,那东西直接从门缝下面滚了过来,阿全这才看清是个面包。随着面包滚进来而迅速缩回去的还有一只小手,很小很白的手,阿全蹲下身子想再看一看的时候,那手已经缩了回去。

“有喝的吗?”他捡起面包咬了一口。

门外的人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心地从门缝下塞了一包牛奶进来,这一次没等阿全出声,门外就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应该是吓跑了。

阿全笑了笑,背靠着门咬了一口面包。

应该是低年级的孩子吧,福利院给十岁以下的孩子供应下午点心,这面包上的生产日期还是今天的,红豆馅儿。

阿全几口吃掉了面包,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后来在钢琴室见到了那个给他送面包的孩子,要说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孩子他也不知道。大概是手吧,那又细又白的小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的时候,他想起了从门缝下伸过来的手。

他走过去问:“是你吧?”

正在弹钢琴的孩子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黑而亮的大眼睛在日光下闪着让人心脏发颤的光芒,他有些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九岁孩子的目光,那样明亮而清澈,简直像中秋节的月亮一样。

后来他才知道那小姑娘叫七七,并不只是自己,她给所有关小黑屋的孩子送过食物和水,至于是为什么他后来问了才知道。

“因为我以前也受过别人的帮助啊。”七七蹲在小操场的沙坑里把沙子一点点地堆起来,“院长说,我小的时候差一点死掉的时候,有人给我送了糖,还说一定会保护我。”

阿全盯着蹲在沙坑里玩沙子的小女孩看了很久,是那个孩子吗?那个还没有热水瓶大的孩子,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他有点不敢相信,那时候他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这孩子真的活不过天亮。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我想一定是因为他说了会保护我,”七七转过脸来朝他笑了一下,“所以,我才能平安地长大。”

——但我那时候并不是为了帮你,我在帮的其实是我自己。

心里这么想着,但阿全并没有说出口,他根本没打算告诉七七给她棒棒糖的人就是自己。

可是,那个孩子却因为自己的话而活下来了。那一刹那,阿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涌动,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在颤抖,使他想要抓住些什么。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七七。”女孩把堆起来的沙子做成了一个模糊的城堡形状,扭头看着阿全说,“你呢?”

“阿全。”他说,“我叫苏全。”

吃过饭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七七一边喊着吃得好饱,一边揉着肚子。

阿全拉住了她的手说:“女孩子不要老是揉肚子,会长出啤酒肚的。你才十四岁,长出啤酒肚怎么办……”

“真的吗?”七七摸了一半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瞪着眼睛看赵允轩。

赵允轩笑得前仰后合,七七忽然明白过来,抬脚踢了一下阿全说:“你又骗我。”

他们没有立刻回福利院,而是去了附近的沙滩。

初夏的晚上,夜风夹杂着海腥味扑面而来并不十分舒服,但七七却很开心,光着脚在沙滩上跑了个好几个来回之后,停下来朝阿全他们挥手。

“我说,不如我们现在把七七这样子拍下来,等以后她成了大明星,那这就是私房照,”赵允轩扭头看着阿全,“肯定能大赚一笔。”

“你还除暴安良英俊潇洒的警察呢,满脑子就知道钱,”阿全推开赵允轩的脸,“钱串子警官。”

赵允轩咧嘴笑了笑。

七七一直就很喜欢海滩,问她为什么,她说是因为安徒生童话里那篇海的女儿》。

“小美人鱼是在海边捡到王子的,我也想捡一个。”

阿全知道那是童话故事,他虽然没什么有趣的童年,但也在图书室混过几天,所以知道这些不着边际扯淡的鬼话。

根本就没有什么小美人鱼,阿全本来想这样说,但最后也没有说。

他不希望七七的愿望会幻灭,她更不希望七七会变得跟自己一样,对这个世界只剩下仇恨和厌恶。

“你打算怎么办?”赵允轩突然问。

“什么?”阿全收回神思看着赵允轩,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赵允轩问的是什么。

“真的不跟我一起去考警察吗?”赵允轩捏了一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为什么想当警察?

——因为警察能除暴安良保护需要保护的人。

这是赵允轩曾经和他的对话。

“允轩,”阿全看着远处快要变成一团白影的七七,然后转过脸来看向赵允轩,“你说当了警察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是吗?”

“是啊。”赵允轩心里一激动,“你……”

“那……”阿全伸手在赵允轩肩膀上按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替我保护七七吧。”

第二节或许,人生是可以重新开始

到酒吧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七七正在台上唱歌,唱到高兴的时候会跳起来,台下的人也都很兴奋,激动得连手里的酒瓶子都挥舞起来,更有人用力地吹着口哨,五彩灯照得人眼晕。

“你怎么才来?”大宝看到阿全进来的时候就朝旁边挪了挪,给阿全让出个座来。

大宝也是乐队的人,但这几天胳膊受了伤,所以临时被替下来了。

“有点事耽误了。”阿全摸出烟点了一支,抬起目光望着台上的乐队。

他没有告诉大宝他刚在十三街跟包头强的人干了一架,现在胳膊还抬不起来,夹着烟的手还有点抖。阿全放下烟的时候,七七已经从台上下来了。

“你怎么才来啊,”七七挤到阿全身旁坐下,“不是说好九点嘛。”

“有点事耽误了。”阿全看着七七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手指在七七发际线上擦了一下,“都是汗……唱得这么卖力老板给加钱吗?”

“最后一场了,高兴嘛。”赵允轩跟其他几个乐队成员也走了过来,端起放在桌上也不知道谁的啤酒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抹了抹嘴才说,“七七被唱片公司签约了,我们乐队也该解散了,就当散伙饭,今天去吃顿好的。”

“别说得这么伤感行吗……”大宝用胳膊撞了一下赵允轩,“七七又不是不唱了。”

“签了约就不能随便在外面唱了,你懂不懂规矩。”赵允轩看着七七,“想好去哪儿吃了没?”

“我都行。”七七看见阿全脸颊上的擦伤,下意识地用手指碰了一下说,“脸怎么了?”

“刚才过来的时候跟个骑摩托的擦了一下,没事。”阿全握着七七的手,七七指尖冰凉,他又用力地握了握,朝着赵允轩说了句,“就去上次那家吧。”

吃完饭出来就十一点多了,乐队的几个人喝了酒有点兴奋,一直在念叨着“七七走了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主唱了真可惜”,旁边又有人说“人家才十四岁就出道了,我都二十了还没着落呢”。

几个人越说越悲伤,最后竟然抱头痛哭起来,七七在一旁笑了起来。赵允轩走过来勾住阿全的肩膀说:“别理他们,酒醒了就好了,咱们走。”

阿全“嗯”了一声,正要转身的时候就见一辆黑色私家车从面前飞快地擦过。他急忙伸手把七七往后拽了回来,车子擦着七七的裙角驶过,裙裾发出“刺啦”一声,撕裂了一大片。

“开豪车了不起啊!”赵允轩抡起一只运动鞋朝车后砸了过去,车子正好也在减速,鞋子就这么砸在了后车窗上,然后稳稳地落在了车后盖上。

赵允轩愣了一下,刚才给酒劲冲昏的脑子一下就冷却了。

他没想到这车还真会停下来,急忙站到了阿全和七七的面前,车子已经开始往后倒,碾过赵允轩掉在地上的那只球鞋后停在了三个人的面前。

阿全本能地把七七往身后藏了藏,车窗摇了下来,车里的人看了看三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阿全身上:“还真巧啊。”

“认识?”赵允轩愣了愣,扭头看着阿全。

阿全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相对他的酒量来说,那些酒精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太大的思考困难。所以他在车子驶过的一瞬间就认出了这辆车,几天前他才在青衣街附近见过这辆车。

当然,还不只是见过,他当时偷了这辆车。

偷车不是最好的活计,但需要大笔钱的时候却是不错的生意。

那时候阿全很需要钱,他已经到了离开福利院的年纪,需要在外面租房子,各种开销绝不是他一个小偷小摸的混混能负担得起的。而且七七也跟唱片公司签了约,赵允轩拿到了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想给他们买点像样的礼物,那时候就看到了这辆车。

他对车还有些研究,知道这车价值不菲,看到没人的时候就迅速下了车。

得手很顺利,但他把车开到老九的车行时事情就有些微妙了。老九没立刻给他钱,反而让他等一等,阿全一开始以为是因为这车价值不菲,但等他反应过来要走的时候,车行卷帘门都已经拉上了。

进来的七八个人把他团团围住,当时阿全就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如果真的就挂在这里也就是命了。可能隔几天会有人发现海上浮尸,再过几天经过比对才会发现死了的人是他。

这就是他的人生了,全部的人生了。

想想真的还挺凄凉的。

他唯一觉得后悔的就是最后是以这种方式告诉七七他的死亡,竟然是这样糟糕的人生。

但结果那些人只是围着他也并没有动手,他们像在等着什么,而这时候那个男人从车行的后门走了进来。

那是阿全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这个看起来三十岁的男人脸上刻着他从未见过的冷硬笑容。这让他有些不寒而栗,但男人却只是朝他笑了笑,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又是这个男人,笑着对他说:“还真巧啊。”

阿全没回答赵允轩刚才的问题,只是望着坐在后座上的男人喊了一声:“三爷。”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叫孟军山了。

他不仅知道了名字,还知道这个男人是处在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金字塔顶端的人,无论是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开着的豪车,都是他做梦也不敢去想拥有的东西。

明明是动动手指就能毁掉他一生的人,但那时候却并没有对他下手,反而让身旁的人给了他一沓钱。

“缺钱的话可以来找我。”男人那时候说,“我叫孟军山。”

阿全当然没有要他的钱,他只是看了一眼放在车前盖上的那叠花花绿绿的钞票,然后冷着脸从车行走了出去。走出去之后他才觉得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后怕。

而当他从同行的混混那里知道了男人的身份之后,更是吓得筷子都差点掉了。

“孟三爷?”资深混混告诉他,“那人可不好应付,他看得上的人就给吃香的喝辣的,看不上的,动动手指就捏死你,还能捏得你灰飞烟灭,死了到人口库都查不到的那种。”

阿全听得背脊一阵阵发凉,他从没想过自己蝼蚁一般的人生里,会遇到这样的大鳄,简直就像是不小心被鲸鱼吞进肚子里的匹诺曹一样,害怕而不知所措。

“我听说你在老九那里找了个差事。”孟军山下了车,把阿全带到了一旁。

阿全在那件事之后又见过孟军山几次,但每次他都刻意回避掉了。明白了自己现今的人生继续走下去就可能会遇到这样的大鳄——这样连掐死自己都不用亲自动手的大鳄后,阿全确实觉得自己需要重新思考人生了。

而他最后思考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在老九的车行里找份工临时打打。

他没有像样的学历,也没有赵允轩那样的宏图大志,能够安安稳稳不用靠坑蒙拐骗赚几个钱混口饭吃,对他来说已经挺不容易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那时候没有跟其他几个混混一样投靠了什么哥,那样的话脱身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当然让阿全下定决心“改邪归正”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不久前他才知道了海里捞上的一具浮尸正是他前不久才一起干过活计的“同伴”。

那一晚车行里的情景又浮现在阿全的脑海里,他第一次感到这样害怕,好像自己是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虫子一样,只要别人动一动手指,就能轻易地摁死自己。

老九看中他很久了,所以他提出来要去车行打工的时候,老九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也就真的老老实实在车行打起了工,老实得连包头强故意来找麻烦的时候都没有怎么还手,不是老九的话,他真的就被包头强当场卸了胳膊。

做个老实人不容易,不过阿全还是打算试一试。

“真不打算跟我?”孟军山看见阿全从口袋里摸出烟来,伸手说了句,“给我一支。”

阿全愣了愣,他抽的烟没有牌子,有的就是从别人身上顺来的拆过封的。他不信孟军山没看到烟盒上的牌子,但他还是伸手跟自己要了一支。

阿全把烟盒递了过去,擦亮了打火机。

孟军山轻轻吐了一口烟之后,盯着手里的烟看了很久都没说话。

“没有抽过好烟的话,

会觉得这种还不错。”孟军山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又抽了一口才说,“就像你不知道金钱会带给你的好处,会觉得现在这样安稳地混个日子也不错。”

阿全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男人就算是不做什么就这么单纯地站在你身边,都会给你造成巨大的气场压力,这一点阿全第一次就领教过了。

“孟三爷……”阿全扔了手里的烟,踩在脚底狠狠地碾了两下,“我不知道你看上我什么了,不过我已经不打算过以前那种日子了,所以……”

他抬起头来看着孟军山,希望不用再说下去。

而孟军山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淡淡地笑了笑说:“我懂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希望我干涉,我不会再干涉。这个世界其实很公平,尤其在做选择的时候。”

孟军山也丢了手里的烟,转身朝车边走去。

赵允轩和七七一直站在对街的地方看着他们,看到阿全转过身,赵允轩着急地挥了挥手。

“你刚才问我看上你什么?”孟军山突然转过身,阿全没来得及给赵允轩回应,注意力就被牵引了过去,“嗯?”

“你不会不知道那是我的车。”孟军山没太顾及阿全的反应,转身看着自己停在路边那辆劳斯莱斯,“或者说,你即使不知道那是我的车,也应该知道那车的主人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能碰一碰的,但你还是做了。”

阿全不明白地看着孟军山。

“你是那种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不过自己好像还没发现。”孟军山看着一脸茫然的阿全,淡淡地笑了笑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在你生活里出现了,但如果你想通了,还是随时可以来找过。但那时候选择权就在我这里了。”

阿全没回答,就这么看着孟军山转身上了车,看着那辆劳斯莱斯在夜色中驶远了。

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除了赵允轩那天最后问了一句“那人是谁”之外,这件事就像是黑板上的字一样被擦掉了。

七七跟唱片公司签了约,赵允轩也拿到了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阿全搬出了福利院,在车行的仓库里腾了一块地方做房间。老九没有收他房租,还照给他薪水。除了包头强偶尔来找麻烦之外,他的日子过得不好也不算坏。

七七的唱片定在下个月发行,那时候七七正好满十六岁了。

“你打算送什么礼物?”赵允轩边吃着面条边问。

阿全有点发愁,如果是以前他不会考虑这么多,需要钱就可以想办法去弄,而且一定都是会有办法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除了每个月拮据的生活费之外,基本省不下什么钱,一定要说礼物的话,买十颗棒棒糖不知道算不算。

“还有我的礼物。”赵允轩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扯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怎么哪儿都有你,下个月你又不过生日有你什么事。”阿全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

“我下个月开始巡逻了,”赵允轩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不知道会分在哪个区,不过别让我逮到你抓包。”

阿全先是一愣,转而笑了起来,伸手在赵允轩短短的头发上抓了抓,“你晚了一步,哥哥我退出江湖了。”

日子过得还真是快,阿全走回车行的路上一直在想,好像也就是昨天的事,允轩还和七七在酒吧驻场,自己还在街上偷抢摸扒,但确实也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无论是自己还是允轩和七七,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样挺好的,确实挺好的。

“过几天我可能去新衣街那儿……”阿全突然说了句。

赵允轩猛地一愣,步子都停了,有些紧张地看他:“去干吗?”

“打工。”阿全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个酒吧招服务生,九叔跟那儿的老板熟,我打算去做几天。”

“哦……”赵允轩松了口气,快几步跟上来说,“攒钱给七七买礼物吗?”

“不然还给你买么。”阿全瞪了赵允轩一眼,甩开了他的胳膊。

在酒吧做服务生不太符合阿全的个性,要看人脸色还得总是笑脸相迎。他不太会没事就端着笑脸,大部分时候都只能不冷不热地看着客人,但反而是这样,酒吧的很多女客来得更勤了。

“你挺招人喜欢的嘛。”老板娘看着正在低头擦杯子的阿全说,“老九还说你不怎么招人喜欢,我看你挺有女人缘的,以后有空就来我这儿吧。”

阿全不置可否地继续低头擦杯子,他虽然很需要钱,但也不打算长久地在这种酒吧做下去。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会碰上原来的“老相识”。

比如包头强。

听说包头强现在跟了西区一带的土霸王,混得相当风生水起,阿全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包头强还是来了。

尽管他一直低着头,但包头强还是很快就认出他了。

“还真没想到,当年威风凛凛的全哥现在在这儿给人端茶递水,多丢份儿啊。”包头强说着,身旁几个跟班就跟着起哄。

阿全没答话,依然低着头擦杯子,老板娘过来打圆场这才算过去了。

后来包头强就好像有意无意地总来找他的事儿,老板娘每次看他们过来都会主动过去打招呼打圆场,酒不是自己亲自送,就是让阿全送过去,还说:“现在人家是龙少爷那边的人了,得罪不起的。”

结果阿全端酒过去的时候,还是被有意装无意地洒了一身,换作以前他早用酒瓶子朝包头强脑袋上砸过去了,但当时却忍下来了,一方面是老板娘说的话,另一方面他看到七七从门口走进来。

尽管他跟七七说过不要来酒吧找他,但因为七七几乎每天都在唱片公司录音,能抽出来见面的时间很有限,所以一有空她还是会往酒吧跑。

“你的妞吗?”包头强扭头看见七七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让人不太舒服的笑,“挺漂亮的啊。”

“走了。”阿全拉过七七转身往后面的更衣室走,包头强要再跟上来的时候被老板娘插科打诨地拉到别处去了。

“那些人在找你麻烦吗?”七七站在更衣室外轻声地问着,“打架了吗?”

“没,就是不小心弄脏了衣服。”阿全把脱下来的工服扔进更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换上的时候,手抵着柜子深吸了一口气。

换作以前这架不打他是缓不过这口气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必须得等着一切过去,只有等着一切过去了,他才能开始新的人生。

他只能等。

拉开更衣室的门,七七急忙就拽住他说:“让我看看,弄伤了没有。”

“没,真的就只是弄脏了衣服。”阿全按住她要掀自己衣服的手,“走吧,想去哪儿?”

“去吃好吃的。”七七高兴地蹦了一下。

今天是七七十六岁生日。

阿全要不是预支了薪水,今天就不打算在这儿干了。

但当他看到七七收到礼物时高兴的样子,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这个很贵吧。”七七从盒子里拿出手链来递给他,“你帮我戴。”

“不贵,允轩挑的。”赵允轩在讨女人喜欢这件事上要比他有天分得多,所以当时他说这条手链好看的时候,阿全毫不犹豫就买下来了,虽然价位确实不低。

“我认识这个牌子,是我们公司的赞助商,所以我知道一定很贵。”阿全正怕她说太贵了的时候,七七已经收回手高兴地做了个祷告的手势说,“我好喜欢,谢谢你。”

阿全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是说你喜欢就好,还是说,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会为你办到。

但其实他办不到的,他根本也没有办法办到。

他只是一个车行里打工的打工仔,只是在酒吧预支了薪水的小酒保,他能做的不过就是省吃俭用地为她买一条手链,只是不再在她面前像个混混,只是不希望让她再露出刚才在更衣室门口露出的那种担心的神色。

这,就已经是全部了。

“下个月唱片就面市了,我好担心。”走在沙滩上,七七一只手抓着阿全,用单脚蹦跳着踩出一只只脚印。

“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担心会卖得不好,我担心公司花了那么多钱最后我也没有给他们赚到钱,我担心对我好的人最后会失望……”七七松开手,最后用力蹦了一下蹦到了阿全的面前,“你会对我失望吗?”

阿全摇了摇头。

对他来说,七七就是七七。

她会成为明星也好,会继续留在酒吧驻唱也好,还会是会一直留在福利院,对他来说都没有分别。

七七就是七七。

他曾经问过七七为什么不跟领养家庭的人走,毕竟那时候长相甜美性格乖巧的七七是很多家庭中意的领养对象,但她对于这频频伸出的橄榄枝,一次也没有回应。

“离开了这里,就要离开大家了,我不想离开大家。”七七说。

阿全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大家是谁,但现在他想他有些明白了。

即使只有两个人,即使只有你跟我,也可以被称之为“大家”。

“真的吗?”七七望着他问,“阿全你无论任何时候,你都不会对我失望吗?”

“不会。”他仍然摇了摇头。

“即使我变得又笨又胖,又丑又讨厌,你也不会讨厌我吗?”

“不会。”

“即使我唱片卖不出去,最后又要变成福利院里的丑小鸭,你也不会离开我吗?”

“不会。”

“即使……”七七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距离近得阿全不得不低着头才能看清七七微微扬起的脸,不知是什么时候这张原本有些圆润的小脸,退掉了青涩的稚气,透出一种宝石般的光芒。

阿全听见自己的心脏用力地跳动了两下,他听见七七说:“即使,我要你娶我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或者说根本没有想到该怎么回答,甚至没有想过会被问到这种问题。

但七七也没有再问下去,就这么静静地仰起脸来等着他的答案,目光穿过他眼底,仿佛要一直望进他心里去。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我娶你?”

“为什么不呢?”七七仍是这样站着,“从你在暖箱外面对我说,要活下去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

阿全愣住了,好半天之后他笑了起来:“说什么胡话,那时候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别说想了,脑子都还是豆腐花,耳朵都还只是团橡皮泥……”

“但我就是知道啊。”七七反抗似的抓着阿全用力蹦了一下,“我就是知道,知道……就是知道。”

“好好好……知道,知道。”阿全握住七七的手按着她,沙子上蹦起来不容易,一脚踩空就可能会摔跤,他小心地拉着七七的胳膊,七七的眼睛里映着漫天的星星。

“你真的……知道?”

“知道。”七七低头从小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你放在暖箱上的棒棒糖这么多年我都带在身上,就像护身符一样,只要带着我就一定会遇到好事。”

阿全看着那颗棒棒糖出了神。

十六年了,那颗棒棒糖竟然没有变质也没有融化,还是这样一根看起来完好无损的棒棒糖。就像十六年前那个站在暖箱外的孩子的承诺一样,没有变质也不会消失,他一直都在七七身边,一直都在。

他说,我会保护你。

“你说过的话会算数吗?”七七转了转手里的棒棒糖,“会给我买糖吃吗?”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对她说起过暖箱和棒棒糖的故事,可是她却什么都知道。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管她是从哪里知道了,那句承诺,千真万确是他说过的。

他也并不曾忘记。

——活下去,我会保护你,会给你买糖吃。

会的,我会给你买糖吃。即使,我现在还是一无所有,即使我依然还是个混混,即使,我可能永远都无法给你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但是……他伸出手,抱住了七七。

我会给你买。

这十六年的糖,也一颗不少地补给你。

我的苏七七。

第三节托你的福,我的人生在这里就结束了

阿全跟酒吧老板娘说他想要留下来的时候,老板娘眼里又是惊讶又是喜悦,盯着他看了老半天才问:“有什么好事?”

“嗯?”阿全低头擦着玻璃杯,听到这句抬头看了老板娘一眼。

“你脸上写着呢,”老板娘伸出涂着鲜红指甲的手在他脸上比画了一下,“有什么好事?”

“还不好说。”阿全自己都没注意自己是笑了的,只是把擦干净的玻璃杯放到一旁后才说,“但我大概要租房子,现在的薪水不够用。”

他不能一直住在老九的车库里,不说七七可能会声名大噪,就算是个普通的正常人,也不能总是窝在车库里过一辈子。他跟老九这么说的时候,老九抽了一口烟,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长大了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种话,即使院长时常挂在嘴边对别人说的那句“长大了”,对他也从未说过,可能他在那些人眼里从来都不曾是一个孩子吧。

“我可能会……”阿全放下最后一只高脚杯的时候,老板娘还站在吧台旁抽烟,他转过脸看了看酒吧老板娘,“……结婚。”

“结婚?”老板娘夹着烟扭头看了他一眼,过了几秒钟才笑了起来,“真不容易啊。”

是挺不容易的。

对于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来说,想要组建自己的家庭有一个自己的归宿是很普通很正常的想法。但阿全从没有这样想过。在他脑海里浮现的最多的场景,就是自己如何横死街头,而死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他却不敢去细想。

死了就是消失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阿全这个人了,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就算允轩是他的朋友,他也并不希望允轩知道他有一天会那样死去。

但现在不同了,当七七说出那句“你娶我好吗”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过来。

他并不是不渴望一个家和一个归宿,他只是害怕。他害怕那些东西会像那些美好的愿望一样,说破碎就破碎了。到最后,自己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会拥有。

“给你涨工资,当是结婚贺礼了。”老板娘在烟缸里掐了烟,转头又说,“别跟这儿的其他人说了,说了女客人就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