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麻药很快就失去了效力,每一夜我都感觉到刻骨的疼。耳边似乎总有人低语,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我妈说那段时间我总是不停地说梦话,说一些她从来没听到过的词语。
毫无疑问,我的排异反应很强烈,情况似乎并不太乐观。每次主治医来检查的时候,他的笑容总是生硬而勉强,我隐约看得见他的担忧。
在这个寂寞的夏天之末,我不停地发低烧,全身关节酸痛,心悸,一阵紧似一阵的慌张。我想,我不太适应胸腔里这颗新的心脏。我怀念那颗被抛弃的破碎的心。而现在,我仿佛空心人,徒有心跳而已,这颗心却轻飘飘的一点重量也没有。
后来,我开始昏迷,吃东西会恶心,因此益发地虚弱。
蝉已经很久不叫了,我却仍旧瘫在床上,眼前黑黑的,似乎在一片黑暗中苦苦挣扎却再也找不到出口。我有一种预感,该是我和人生道别的时刻了。想必,大家也是这么觉得,有时候我会听见我妈的低泣。难以言喻的忧伤如同海啸,快要吞没了我。
某天午后,我昏睡之际闻到一阵熟悉的茉莉香,那味道令我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接着,一双手温柔地覆在我的手上,还有温热的泪落下来。
“细纱啊,宁远说你会挺过去的。”她轻轻地对着我说。
我忽然想起,这是许宁远的妈妈,她竟然也来看我了,那许宁远呢?他会原谅我的伤害吗?他还会来看我吗?
我想睁开眼睛,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细纱妈妈,你也要坚强一点,细纱会没事的。我们宁远活着的时候说过,细纱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那孩子吧,他一定也在保佑细纱。”
这声音犹如天雷,我全身抖起来。耳边的世界一片静谧,只有胸腔里那颗新鲜的心脏,咚咚咚,生动地跳着。我仿佛明白了什么,这颗心的主人竟是他!怎么会?怎么会?
“细纱啊!你的未来是和我拴在一起的。”
我终于读懂了许宁远的话,那并不是什么浮浅的表白,那是最忧伤却又最美好的预知。
我开始听许宁远那只ipod里的歌,看他存下的小说。渐渐地,我和那颗心竟然开始融合,连医生都觉得意外。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许宁远的良苦用心,为了帮我度过排异反应,他甚至早早地就让我的身体熟悉他的气场。
医生很快宣布我可以出院了。
我去医大,去漫画屋,去所有他去过的地方。医生说我不可以哭,可是我怎么忍得住眼泪。眼镜说许宁远一年前就得了绝症,在尽了一切努力之后,他坦然地接受了现状,然后开始寻找合适的心脏移植对象。
我何其幸运,被选中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