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抑郁
徐培宇轻轻地放下笔,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
她的精神很好,眼睛明亮,皮肤有光泽,衣着的颜色鲜艳,搭配也花了点心思。
“最近心情怎么样?”他收回目光,拿了最上面的病历本,确认了患者名字是“赵宁静”后才翻开。
“还好。”
“睡眠和食欲呢?”
“都正常。”
“按时吃药就——”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幻觉。”
他正要开处方,伸手去按鼠标,却按到旁边的白色马蹄莲花束上,手指用力一捏,牛皮纸发出悉簌声。
他连忙收回手,放在嘴边停了一会儿,沉思着说:“说具体一点。”
“我好像见到前男友了。”她说道,“每次都在午睡的时候,前几次我都当成是做梦。但每次见到都在同一个地方,而且那种感觉太真实,不像是梦。”
“在什么地方见到的?”
“隔壁的咖啡馆。我中午偶尔会那里解决午饭,他们家有沙发,吃完可以靠着睡个午觉,”她说,“几次睡得迷迷糊糊地就看到他坐在对面,醒来对面却是个空沙发。”
“有没有可能你看到的是他本人,在你醒来之前他就走了呢?”
她马上否定,“不可能,他人在美国,而且就算他回来的,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要这么装神弄鬼的?”
“你最近有没有频繁地想起他?”
“没有!”她否认得更坚决,“刚分手的前两年还有可能,现在——我都基本不去想以前的事了。”
徐培宇思索片刻,“那就可能还是做梦。人在浅眠的时候,大脑皮层很兴奋就可能产生你认为真实的梦境。”
“那就好,我还真有点困扰。”
“也不能掉以轻心,你的工作压力是不是很大?”
“就没有不忙的时候,有钱人嘛,傲慢霸道是正常的,忍耐是我的工作。有那种平易近人的,就得更小心细致地维护,这种顾客少了就等于损失。”她抚了抚额头,注意看的话,她的神情有些倦怠。
“你有多久没有休假出去玩过了?”
“休假?我从来没有为了玩而休假。”
“要这么拼命?”
她自嘲地笑了笑,“还不是在为年少时的冲动后果买单。”
“什么行为?”
“当年他考到了这里最好的大学,而且是分数很高的金融专业。”
“看来他和我是校友啊。”徐培宇说道。
“那学校挤破头的就是医学院和金融系。”她说,“而我当时如果留在本省,可以上个还不错的学校,但在这里,只能说有书读就不错了。”
“那你还是来了这里?”
徐培宇说完,又去翻了她前面的信息,父母离异,母亲在她十岁时改嫁,之后就再没有见过,父亲也在几年前过世。
寥寥几笔。
“来了,”她苦笑了一下,“为爱冲动就相当于提前消费,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不管分没分手,只要消费过了,后面都得还。”
“怎么还?”
“一个名校刚毕业的硕士,零经验可以直接应聘储备店长的职位,一年后没意外就是店长了,”她说,“而我,只能不辞劳苦,埋头苦干几年,加上运气不错才得到这个职位。”
“很后悔吗?”
“抑郁严重的时候吧,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那时能重新选择——不过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吃药以后就没再这么想过了,”
徐培宇想了一下,说:“感情中的双方,如果内心不能保持平等,也是很难长久的。”
她表示不解,“我听得最多的说法是,感情中必须有一方愿意牺牲和妥协。”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平等。”
“这世上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总有人付出得多,有人付出得少。”
“你说的是平均,而我说的是平等。”徐培宇强调,“平等是没法量化的。”
“既然没法量化,那怎么知道到底平不平等。”
“你的内心能感受得到,如果真的平等的话,即使你持续付出和牺牲很多,你仍然会对未来抱持着乐观和希望,”他说,“而不平等的爱情,即使你什么都没做,也会让你产生穷途末路的悲观。”
她不予争辩,“反正我现在单身,用不着考虑。”
徐培宇笑了一下,“你得想个办法了,休个长假。”然后便握着鼠标开药。
打印机刷刷地吐出一张处方,他一边盖章一边嘱咐,“按时吃药,尽量多休息,保持充足的睡眠。”
处方夹在病历本里,抬头递给她,才发现她盯着桌上的马蹄莲花束出神。
“两年了吧?”她问。
徐培宇愣了一下,把病历本放在桌沿,点了下头。
她把自己的包挪开,一束小小的白菊露了出来。她走过来,把那束白菊放在马蹄莲的旁边。
徐培宇心头一震。
“第一次走进这里,你桌上放的是白菊,当时我不该直接问的,太冒失了。”她解释道。
徐培宇想起来了,她当时冲口就问:你有亲人过世了吗?
他回答说一周年了。
“没关系,”徐培宇用手轻抚了一下花束,“你那时的状态也不好。”
“后来都多亏了你。”她微笑时,嘴角抿成一条线,旁边有颗小小的痣,显得活泼俏皮。
徐培宇没说话,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又说:“不知道这是你什么人,不管什么人,以后我也会记得他。”
她说完,拿起病历,低头往外走。
徐培宇把笔握在手心里,拿笔尖戳了一下手指。
“是我女朋友,她也抑郁,我没能留住她。”
说完他也没去看她的表情,收拾了一下桌面,拿起花和伞准备出门。
“你也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