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威廉和亚伯拉罕正在交谈,从对话得知这次见面是娜拉威廉发起的，双方谈话内容围绕着占领威廉帝国后的利益分配问题以及统治管理问题。

前者有所分歧，但在管理统治上,双方达成了共识，首先进行一轮血洗计划，将所有反抗力量屠杀殆尽,斩掉人族的反抗能力。

亚伯拉罕提出的血洗计划，娜拉威廉在此基础上对整个计划进行了补充。

在补充计划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冷淡，口吻平淡得好像随口说了一句明天吃什么,可是她的补充既全面又细致，对计划的每一步有一个完整规划,对可能出现的反抗作出了详细的应对策略。

如果没有设想过这个计划，是不可能对每一个环节进行这么清晰明了地分析的。

亚伯拉罕受到娜拉威廉讲述的远景所刺激，锋利的牙齿若隐若现，鲜红的眼折射着嗜血冷光，撕开了伪善面貌的亚伯拉罕显得尤为恐怖。

与被激出兽性的亚伯拉罕相比，娜拉威廉的神情太过平静。

伊凡霍尔静静地看着视频里的娜拉威廉，没有找到演戏的成分。如果当初娜拉威廉选择与亚伯拉罕合作，照着这个计划执行，人族大概率只能苟延残喘。

换面一转，这一次镜头里只有娜拉威廉一人。

她俯视着画面,脸庞依旧是绝美,背对着阳光,她的笑容有些虚浮。

或许是前一段视频留给人的印象太深刻，她此刻的笑容看起来让人有一丝毛骨悚然。

“一个小东西也敢来肖像我的东西，还混到了亚伯拉罕的身边,该说你胆子挺大么？”

“咳咳……我一定会让她看穿你的真面目的。”

娜拉威廉歪了歪头，表情很疑惑，又带着一点无辜。

“你想让她看清什么？”

接着，她嘲讽一笑，看着地上岣嵝伏地的人。

“哈！她喜欢我，就算拼死，她会拼命来找我的——”

由于镜头浸染了红色，笑容有丝丝诡谲。

然后画面出现一只放大的脚，只听到“咔”一声，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画面黑了，不过还能听到杂音。

“啊……脏了我的鞋。”

第二段视频比第一段短，从画面的抖动和声音结合，伊凡霍尔在脑海里还原了拍摄这段视频的场面。

从拍摄角度看，镜头处于低处，而且时不时有短暂的黄光遮挡，拍摄到的景象视角狭窄，直到画面变黑前还能听到呼吸声，从而可以总结得出拍摄者将摄影机装进了眼睛里，黄光和红晕是眨眼时产生的遮挡。在画面黑了之后，摄影机的录制功能还完好，所以还能继续录下声音。

伊凡霍尔发现自己意外的冷静，冷静到能够一心二用，一部分意识站在高处看着面无表情的自己，另一部分意识继续看着视频，两段拼接的视频过后，贝可再次出现了。

于是这一部分意识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之后又觉得自己莫名。

贝可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端坐，头发梳的乖乖顺顺，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

看上去一如曾经的干净纯粹，就好像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让人无法联想视频开始时他脸上的扭曲神色。

他看着镜头，伊凡霍尔看着视频，于是就好像两人隔着时空和空间对视着。

他的语气恬然：

“当您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对不起，以这样的方式与您见面，我怕您看了一半就关了，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吸引您的注意。其实我很想知道您过得好不好，不过我想，以您的能力，不论去哪里都会过得很精彩。在被您驱逐离开之后，我躲过了娜娜小姐的追杀——底层的人没机会接触高深的学问，但底层的人特别会看眼色呢，当时我就隐约觉得娜娜小姐不喜欢我，虽然娜娜小姐没有表现出来，但也许是我身为底层练就的直觉。后来我也是靠着这个直觉逃过了追杀，不过我并不怪娜娜小姐，是因为我的关系，害得您受伤了——”

他顿了顿，脸上带了歉意，“这些无聊的过往您应该不想听吧，抱歉，对我来说，那段时光实在是太美好了，事到如今我仍然想念。在成功逃跑之后，我害怕被人发现还没有死亡，所以一直潜伏在社会底端，那时候我想，我本来就不该奢望太美好的东西，我这种人注定生存在最下层，然而我在底层意外地过得不错，随着时间就这样消逝，我想，死在那里也不错，很符合我的出生——如果兽族没有攻占我所在的星球。”

“星球被亚伯拉罕占领后，为了活命，机缘巧合之下，亚伯拉罕让我成为它的宠物……对不起，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撒谎了，因为想到您会看到这个视频，我并不想让您看到我这一面。其实这一些是我主动的，我故意将自己整容成弄成亚伯拉罕喜欢的样子接近它，它虽然不好相处，但对伺候它的情人还不错，虽然我觉得一头野兽学穿上人的衣服学习人的行为举止很可笑，不过我也得到了好处，利用它的宠爱，我活了下来，并且得到许多赏赐。亚伯拉罕出手很大方，那些曾经我触不可及的奢华品随便就赐给我了，不过得到之后，我又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向往这些上流社会的东西呢，或许人都是犯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然后我见到了娜娜小姐。”

“我真没想到娜娜小姐竟然会出现在兽族的地盘上，亚伯拉罕对她很忌惮，娜娜小姐跟我印象中的娜娜小姐完全不一样，第一眼我差点没认出来。我印象中的娜娜小姐会笑，可是她和亚伯拉罕说话的时候，很少笑，就算笑，也是那种笑不及眼的笑，跟在荼木星时判若两人。为了试探她，我还故意出现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打碎了酒杯，故意露脸，可是她毫无反应，起先我还以为她不认得我了，可是后来我差点出事，我才知道她认出我了。”

说到这里，贝可的脸上有了一丝不甘的神色，“我在她的眼里就像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所以她没有当着亚伯拉罕的面发难，而是在事后找上了我，那一次我差点死了，如果不是亚伯拉罕的庇护，虽然说亚伯拉罕的庇护更多的还是出于和她的不对盘。后来我想，她想杀死我，是因为我知道她和您的关系吧。我没有在亚伯拉罕面前说你们的事情，但是我却在想，技不如人，我确实斗不过她，但是像我这么不干净的人不应该呆在您的身边，应该离的远远的，而娜娜小姐的行径同样干净不到哪里去，她和亚伯拉罕狼狈为奸，这种人！这种人更不应该出现在您的身边，我不能让您继续受她蒙蔽了。”

贝可说完长长的心路历程，起身调整了一下镜头，然后对着镜头鞠躬，再抬头，脸上带着如同宗教狂徒般狂热的色彩。

“您应该和一位真正纯粹美好的人在一起。”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伊凡霍尔沉默着，在视频重复播放之前关掉了。

“娜娜小姐”是娜拉威廉在荼木星伪装的名字，离开了荼木星之后，“娜娜小姐”这个化名也随之消失。

看神态，贝可显然认出了“娜娜小姐”就是娜拉威廉。

他能认出来，伊凡霍尔不觉得奇怪，她重回帝都之后，娜拉威廉传出了不少她们之间诱导性的绯闻，这些绯闻在网上搜索一下，还能找到，何况贝可曾近距离见过“娜娜小姐”本人。

但奇怪的是他的称呼方式。

明知道“娜娜小姐”只是化名，仍执意使用化名来称呼娜拉威廉。

这种对立的语气，宛若在表明他对娜拉威廉的怨怼。

他和娜拉威廉的交集并不多，他为什么会对娜拉威廉产生怨恨的感情？

非要说有交集的话，这让伊凡霍尔想起了在荼木星的受伤经历。

荼木星受到兽潮袭击，贝可的父亲贝奇推了她一把，导致她受伤，事后她将贝可父子俩遣离，这是她的决定。然而贝可将被遣离的怨气以及父亲的死亡归咎于出现在她身边的“娜娜小姐”身上，由此产生了怨恨的情绪……

如果是这样，他奇怪的称呼方式也能够理解了。

那么就产生了一种可能。

贝可在遇见亚伯拉罕之前就知道了“娜娜小姐”是娜拉威廉的化身，并蓄意接近了亚伯拉罕，暗中拍下了亚伯拉罕与娜拉威廉的交谈，为了拍下这些画面，他甚至不惜生命。

他预计到了自己可能会死，他不畏惧死亡，甚至用死亡来算计娜拉威廉，笃定哪怕他死后，死亡之前的安排也能让这段用他的生命拍摄的视频落到她的手里。

视频也确实如他所料落到了伊凡霍尔手里。

伊凡霍尔静静地看着掌心，她已经将存储卡取出来了，那小小的存储卡像灼烧的火球一样刺眼，她的耳边似乎听到了贝可嘲弄的笑声。他看着她，扒开黑黢黢的洞口，布满血丝的眼球贪婪地窥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神情。

如果这个存储卡出现的时机更早些，那将是一个利器。

她和伊凡霍尔在两族签订了和平协议后才回到帝都，对于失联之后的遭遇，娜拉威廉没有给外界一个明确解释。

这时候各方角逐正处在焦灼，互相对峙的势力抽不出空挡去管娜拉威廉失踪的时候遇到了什么，甚至为了壮大自身势力，利昂威廉主动跳出来对抗压力拉拢娜拉威廉。

如果这个存储卡在这个时期曝光，娜拉威廉的血统受到质疑，那么以正统自居的利昂威廉只能放弃娜拉威廉。之后会发生什么可以想象，利昂威廉与比利威廉的竞争本就处于下风，既然不能联合娜拉威廉，那就索性将娜拉威廉设为敌对目标，然后借题发挥。

对内使原本就投靠自己这一边的势力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团结自己人。对外能以正统的名义号召更多的势力加入他这一边。

利昂威廉唯一能胜过比利威廉的就是血统问题，所以比利威廉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发难的机会。

比利威廉与娜拉威廉很久以前就不对付，更加不可能站在娜拉威廉这一边，他只会说利昂威廉与娜拉威廉关系匪浅，既然娜拉威廉的血脉有问题，指不定利昂威廉的血脉也有问题。

然后事情就变成两个对立的王子同时将矛头对准娜拉威廉，娜拉威廉的处境会很艰难。

假设存储卡里的视频在她们从班克罗夫特返回帝都之前曝光，两位王子要联合调查娜拉威廉，娜拉威廉就处在了下风。以娜拉威廉的性格，肯定不会配合他们调查，然后被列入通缉名单，她们敢回到帝都就是自投罗网。

贝可确实点燃了一个棘手的炸弹，只是接手炸弹的家伙拉长了引信，迟迟不肯引爆，错过了最佳的炸弹引燃契机。

想到亚伯拉罕对娜拉威廉的偷袭，伊凡霍尔觉得第一个接过炸弹引信的家伙应该就是亚伯拉罕。

那时候亚伯拉罕手里已经拿捏着存储卡了，可是在她们离开班克罗夫特之前，它跟娜拉威廉有过一场谈话，那场谈话娜拉威廉开出的条件更吸引亚伯拉罕，亚伯拉罕觉得比起彻底引燃炸弹，娜拉威廉的话更吸引它。

还有一点，炸弹引燃带来的破坏可以导致娜拉威廉的名声大坏，甚至无法在人族之内立足，可是亚伯拉罕要的不是这个，它更惧怕娜拉威廉回到兽族统领兽人——这就是贝可误判的一点。

所以亚伯拉罕没有如贝可所想的时间将炸弹引爆，而是暗中联系了利昂威廉，以这个存储卡换取合作，让利昂威廉帮它藏身在帝都，抓住娜拉威廉和威廉王斗争的间隙，趁着娜拉威廉虚弱给予致命一击。如果它成功了，也许现在兽族已经被亚伯拉罕所统治了，可它失败了。

它靠着袭击也没能赢过娜拉威廉，存储卡落到了利昂威廉手里，可是利昂威廉也没赢，他没来得及利用这个视频，人就被威廉王关押了。

利昂威廉看过存储卡的内容，所以他不相信娜拉威廉。

伊凡霍尔已经渐渐将事情串联起来，她颇感荒谬。

存储卡落入了利昂威廉手里，可利昂威廉被威廉王抓住了，看关押利昂威廉的环境，应该搜过身了，那么不可能没发觉存储卡，那么说，威廉王极有可能也看过存储卡里的内容。

问题就出在这儿。

威廉王发现了存储卡并没有拿走。

那只有一个可能了，威廉王是故意没动存储卡，并借由利昂威廉的手落入她的手中……

——留给她的。

伊凡霍尔收拢五指，将存储器牢牢攥紧，攥得手指发白。

她有点看不懂威廉王了。

那位传闻中征战宇宙又犯下大错的王，到底在想什么。

可惜，很多事情已经没有了答案。

贝可死了，亚伯拉罕死了，利昂威廉死了，威廉王也死了。

她不可能看懂死人的心思。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一只白皙无瑕的手抓住她握紧的手，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走。

“小心别弄伤自己。”

伊凡霍尔抬头，目光顺着那只手向上，然后看着娜拉威廉脸庞。

为了方便行动，金色的头发梳起来了，露出了优美的下颚弧线，但美丽不曾减弱一分。

伊凡霍尔收回了视线。

那一瞥让娜拉威廉神色微顿，她默了一会儿，说：“我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他说你向他借了通讯器，我给你的通讯也没有接，是你的通讯器坏了吗？我拿了一个新的过来。”

她们都知道不是通讯器坏没坏的问题。

娜拉威廉知道她看过了内容，伊凡霍尔也知道娜拉威廉知道。

伊凡霍尔的余光瞥见墙角，脑海里不经意想道，哪怕是监狱外面，也打扫得很干净呢，墙角连一根杂草也没有。

“没事，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嗯。”

——

历史越挖掘越是能感受到时间长河沉淀的魅力，当历史的真相与威廉人的认知有所出入时，威廉人一时间很难调整心态去看待人族的祖先与兽族的祖先同出一脉这个事实。

可是基因衰退不会给他们慢慢消化的时间，历史的对错不是他们所能纠正的，现在的探讨关键点是整个族群未来该往哪个方向变迁。

因为诺米威廉的缘故，梦幻星流的真相渐渐为人所知，军部也不再隐藏了，他们将祖先曾经的选择公之于众。

曾经的巫与曾经的威廉的选择已经无法改变。

可是该怎么处理威廉王留下的烂摊子，依然没有头绪。

祖先走过两种路，一是向兽族进化，二是通过梦幻星流维系人族，可是这曾经的道路已经不好走了。

威廉人有三个选择：

一，放弃先祖的约定，放弃以皇族为媒介修复基因衰退，重新寻找修复基因衰退的方式。

二，拥抱皇族，原谅皇族带来的危难，继续维系上旧约定。

三，将皇族和兽王作为研究对象，研究他们是怎么做到影响整体人族基因，以及如何挑选基因的问题。

但不管哪个选择都存在许许多多的问题。

第一个选择，他们祖宗都办不成的事情，他们能办到吗？如果基因修复那么容易，这个难题也不会存在成千上万年了。

第二个选择就等同走老路，优点就是不用考虑太多，缺点就是万一皇族出现个什么意外，他们就全部死翘翘了，而且现在皇族挂掉了三个，还剩一个王子不知去向，只剩公主一根独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