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贝尔公主失踪的第一天，对于所有知情者或许都是格外漫长的一天。
包括失踪的公主本人。
在听到门卡对上，锁簧弹开的声音后，安娜贝尔几乎是带着哭腔扑进奥列格怀里的。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青年几乎忍不住想要翻出一个白眼，考虑到这位公主殿下可能发现才硬生生按住了这个冲动。
“我也有我的学业和工作啊公主殿下……”
“……”安娜贝尔愤愤地想要说点儿什么，但是这句话倒也没有什么她能反驳的地方。
毕竟人家也不会想到半夜看个物质传输机能看出个公主来，现在她的处境和电影里那位安娜公主也不相同——那位安娜公主身上可没有背着婚约，来到其他国家的原因也不是联姻。
所以那个记者愿意接收一位逃跑的公主——既能靠近报道来源也不用担心卷入不能解决的麻烦，何乐不为？
——而奥列格……
刚刚长到青年人胸口的公主殿下悻悻地把自己从奥列格绷成一块板子的胸腹部拔起来，安安静静地坐到了床上。
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当然要留给奥列格·波古金坐，不然他就得坐上公主的床榻了。
坐的位置面对面的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奥列格翻了翻终端里剩的钱，看着夏梵特大师用导游费为名义转过来的一大笔能源点，舌根发苦。
——夏梵特大师果然看出来了啊……
——那其他人……
但是不管是劝告还是什么，都不是一个平民能对一位未来的皇后说的。
他能谈起的，只有——
“……殿下。”
“叫我安雅。”
小公主挺着腰背坐在床沿，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悦耳。
“……安雅，今天皇室成员来见我们这些配乐人员了。据说是因为安娜贝尔公主突然生病，皇室要表达对她的重视，于是特别派了几位皇子和公主来处理这种小事。”
灰色的眼睛倒映出了一个突然颤抖了一下的小身影。
——她是……在害怕吗？
奥列格突然冒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一个胆子大到敢爬进物质传输机里逃跑的公主，还能有害怕的时候？
不是突然见到了蟑螂吧？
“姐姐一定非常担心。”
安娜贝尔腰背挺直，眼睛却是看着奥列格刚刚放下的琴盒而不是和谁对视。
在她对面，青年人颜色温柔的眼睛突然一下就睁大了。
“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尼古莉亚宫的。”
“这怎么……”
“我不会操作物质传输机，这东西女仆懂就行了，只有姐姐才会觉得这些东西都需要自己知道怎么操作才行。”
——安娜贝尔公主的意思是……
一米四五的小公主挺直了腰板看起来也只是小小的一团，在酒店不算怎么好的照明下看起来真的有那么些可怜的意思。
“在舞会结束之后，我沮丧得不正常。今天一直到现在，我都兴奋得不正常。”
安娜贝尔攥着自己的衣袖袖口，难以相信自己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呆了一天。
酒店里面还好，起码有家用智能收拾，可是外面……
费夏的公主殿下一想到街道上那股简直像是排泄物发酵的味道，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在那条街道上走上一段，甚至还想在那种环境下吃下路边摊上的东西。
但这种惊疑和迷惑也只在她心里停留了几个呼吸，就被离开了皇宫的兴奋刺激压下。
那是今天一直没有消退过的情绪。
它一直停留在安娜贝尔脑中，像是什么盘踞在这里的活物。
“但我帮不了你。”奥列格的声音像是拽住了轻飘飘情绪的线，“波古金家从来没有什么能耐人，我更只是一个学音乐的穷学生。”
嘴唇早就褪成本色的小公主猛然抿紧了唇。
——假如能联系上姐姐的话……不对，我干嘛要联系她，听她教训我吗？
——就让她一个人在尼古莉亚宫里哭去吧！
——————
并没有哭泣的菲娜西雅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
安娜贝尔公主“病了”没关系，反正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公主也不能有什么权力达成什么交易，有未来肯定会成为费夏大公的菲娜西雅公主就够了。
于是宫廷茶会舞会更不会忽略菲娜西雅——今天就是一个茶会连着一个舞会。
幸好宫廷中的一切社交都是从太阳准备落下开始，不然费夏的长公主绝对没有时间去和一个独行佣兵联系。
不止是为了向三皇女胡安娜表明一下自己接受她信息的态度。也是因为——
在奥洛娃，菲娜西雅此刻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费夏公国是留利克帝国的附属，这就代表费夏真的……没有多少手能伸进帝国来。
反过来倒是有不少。
在现在的奥洛娃，事实上费夏的两位公主也只有一支名为使团护卫队实为公国精锐的部队能够调用——还得是在帝国人的眼皮子底下调动。
所以，既然安娜贝尔公主是“病了”，菲娜西雅公主就没有理由使用它。
联络安保公司倒是可行，但是谁都不知道那些安保公司能把这种消息卖到什么地方去。万一有帝国的大贵族知道安娜贝尔的详细情况，她会比一个人流落在外更危险。
到了最后，菲娜西雅能选择的，也只有被谢斯托娃女大公不知带着善意还是恶意推荐的灰枭。
——说是二十个小时之内联系我……不会一直拖到时间最后才回应吧？
——超过了二十四小时，安娜贝尔的踪迹……算了，现在也没好找到哪里去。只能确定没有离开这颗星球而已。找一个独行佣兵……其实也没什么用途。帝国的塔也暗中派出了人员，可是都一样……没什么能找到活人的希望。
在终端震动的时候，菲娜西雅差一点儿没有从沮丧中回过神来。
于是林娜看见的，倒是费夏长公主意料之外镇定平静的一张脸。
哨兵也因此没了开口拒绝一个需要帮助的向导时的踌躇和犹豫。
银发少女模样的家伙通过电子信号和对面看起来似乎比她年长的人对视，暮紫色的眼睛里仍旧缠绕着甩不脱的一抹郁意。
“我想您也只想知道结论，所以我就直接拒绝了。”
——大概……我应该更认真地斟酌一下用词？
看着视频投影上猛然睁大的灰蓝色眸子，林娜落在膝盖上的手指紧了一下。
幸好菲娜西雅·费纱不是那么容易感到挫败的人。于是视频上的公主殿下在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的“礼节性”表情，只有鼻翼扇动的速度能让哨兵察觉，她的呼吸错了一拍。
“我需要感谢你不是拖到最后才拒绝，起码现在我还有时间去寻找下一位……”菲娜西雅觉得自己的肺脏已经失去了作用，但看灰枭的神色，起码她没有真的失态，“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是因为什么拒绝我的？”
一个公国公主的委托，得到的好处当然不只是明面上的报酬，尤其是这种真的和费夏公国接下来至少十年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委托，对于一个独行佣兵怎么都应该是划算到超值的。
毕竟谁都不傻，失踪在一颗人流量格外大的驻人行星上的一个小姑娘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就能找到的，这个委托比起达成，更偏重于表示态度。
菲娜西雅·费纱用联络林娜·阿德尔来向胡安娜·阿丽西耶夫娜·谢斯托娃·基辅罗莎表达费夏选择谢斯托娃女大公的态度，林娜·阿德尔则可以用接受这个委托来向菲娜西雅表达她对费夏公国的善意。
一个帝国叛逃的告死鸟和目前人类中仅此一人的“使者”，是费夏这种小国家不能忽视甚至要严肃对待的。来自这样对象的善意……更是如此。
“因为塔。”
灰枭晚霞余烬一般的眼睛在投影中显眼极了，让菲娜西雅无法控制地把视线挪向这一点。
“是因为伊凡琴科亲王吗？他在塔的……”
“并不是。”独行佣兵初融溪水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费夏公主奇妙地从中察觉到了些许安抚的意味，“只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