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人这一次的沉默尤其久，鸟山石燕脸上露出微微不耐的神色。
“阁下，虽然我在卖给你消息，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他唇角浮现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慢笑意，“您给的价码实在不高，为人又不讨人喜欢。我的时间几乎等价黄金，可经不起您这样浪费。”
“要不这样，等你想好再联系我，我会先去四国那边一趟，有个新的有意思的委托，大约半月之后再回来……”
委托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要是你跑了呢？！”
“什……”鸟山石燕睁大眼睛，继而忍俊不禁，“阁下，我们的上一次交易已经两清，这一次的见面，算我送你的，不收费。至于你所说的，我可能会再不回来的问题……万事皆有可能，人生本就由诸多一期一会构成，下一刻怎样，谁知道呢。”
他把对方的银行卡推回去，卡片在桌上滑行，刚好停留在对方面前。鸟山石燕压了压帽子，又整理外衣，扬手召店家来结账，显得风度翩翩。委托人焦虑的在座位上挪动，仿佛上面有刺，他恶狠狠的瞪视着鸟山石燕，许久未曾修剪清洗过的额发刺着眼睛。
因对方优秀外貌与言谈滋生的自卑自怜，臆测对方是否会夺走他的妖怪的恐惧，不敢在这个人面前言语强硬的怯懦……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滋生，委托人的面颊剧烈抽动，他在想。
——他好像在被地狱之火灼烧着一般。
“……如果你见到它了呢？”委托人开口，“我让你见它，你告诉我控制它的方法。”
鸟山石燕的异色瞳稍稍睁大，他“唔”了一声，好像有些为难。
“哎呀……您不用勉强的，要不就到这里为止？”
他微微笑着。
“到这里为止吧。”
那个瞬间，从鸟山石燕稍稍为难的神情中，委托人终于悟到了真相。这个向他售卖妖怪信息的情报贩子，居然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世上存在真的妖怪！先前熄灭火焰的方法，也许是道听途说而来，告知了他，若是能成功固然好，就算不成功，这骗子也会拿着他的钱，逍遥地跑到四国去。
之所以不收他现在给出的钱，也许是觉得麻烦，也许是担心欺诈的金额过分巨大，警方严加追查吧。
他还以为找到了可以为自己解惑的人，到头来，原来是个骗子吗？！
被欺骗的愤怒与想要报复的憎恨顷刻涌上心头，冲淡了先前的畏惧怯懦，委托人反而感到自己奇异的冷静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居然还是带着笑意的。
“开个玩笑而已，妖怪怎么会轻易被我这种人遇到呢，不过是我格外痴迷而已。先前您给出的熄灭火焰的方法，也是我后来又在古书上找到了相关的记载，确定您真是一位渊博的妖怪博士。”
“啊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鸟山石燕明显大松一口气，语气重新轻松起来。委托人重新诚挚邀请他去家里共同商讨，又把银行卡塞过去，鸟山石燕推辞再三，从善如流地收下了。
…这样卑劣的小人！
时间还早，择日不如撞日，反正钱也收了，鸟山石燕变得很好说话，愿意现在就跟委托人去家里。看在他还有点利用价值的份上，委托人对他笑脸相迎，一路引着，往居住的地方而去。
他们经过了那个热闹繁华的车站。
似乎想到什么，委托人开始沉默起来，他的眼睛盯着那间小店，终于还是遏制不住再去看一眼那嫌贫爱富女人的念头，他对鸟山石燕说道。
“我要去买点东西，下酒菜之类的。”
鸟山石燕深深地看他一眼。
“为什么要来车站这边？”
“有、有常来的店……”
“是吗。”
他任凭委托人有意无意地引着自己往那个年轻女性所在的小店而去，眸光转动。短促的数秒之间，他已经做了决定。
那位小姐未来，还是不被影响为好。
年轻女性原本正在忙店里的事情，闻声抬头，看向两人的方向。最初的愣怔之后，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裙摆微扬，向两人快步走来。
委托人硬生生地僵硬了，他看着向自己而来的美丽女性，嘴唇蠕动，怯懦又心怀希冀地要喊出对方的名字——
“青——”
“石燕先生！”
年轻女性毫不犹豫地越过他，连余光都没有斜一下，向鸟山石燕露出笑容。
“您怎么过来了？要买花吗？我给您优惠！”
“那就……给我一束银莲花吧。”鸟山石燕微微笑道，“还有事，就不带走了，赠送给小姐。”
“愿您的烦忧结束于今日，今后都是阳光灿烂的坦途。”
年轻女性亮着的眼睛渐渐熄灭了光彩，她在花店工作，当然熟悉各种花的花语。银莲花，失去希望的爱，鸟山石燕在委婉地拒绝她。
啊……啊……
委托人剧烈颤抖起来，他眼睁睁看着鸟山石燕温柔的垂眸，用不知欺骗了多少人的好皮囊，对他爱着的现在离开了他的恶毒女人微笑。
所有复杂的情绪此刻尽数化为恨意，他感到自己像破朽的船，正被鸟山石燕从各个方位上击沉。外表、风度、地位、财富、以及心爱的女人，他什么都没有，而鸟山石燕俯身就可捡拾。
心脏疼痛。
呼吸间都是烟熏火燎的气味。
——好像在被地狱之火灼烧着一般。
暮色下垂，三花猫在窗台上趴着，嘴里咬着一根小鱼干。
鸟山石燕最近一直没有动静，但是夏目漱石相信，对方一直都在行动。
他又咬了一口小鱼干，将其彻底吃掉，然后就蜷在微微温暖的夕照底下打瞌睡。一些往事渐渐涌上心头，很多都关于鸟山石燕，他对其中的一件事，最是记忆犹新。
那是情报训练的时候，穷凶极恶的死刑犯是最佳教具。鸟山石燕与那名犯人只谈了半小时的话，带着所有情报走出来，然后当天夜里，他听到了死刑犯自杀身亡的消息。
半小时，仅仅半小时。
少年时期的鸟山石燕就击沉了一个人的心。w,请牢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