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白清让没想到,翌日在朝大法学院,他再一次见到了池漾。
认出她的那一刻,白清让一时失神,以至于连她伸出的手都忘了回握。
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自己抽回到现实。
那一天,他得知池漾是法学院新聘请的老师。
一种微妙的宿命感于心头惊掠而过。
被他精准无误地捕捉。
从那以后,同事的身份,给了他太多可乘之机。
他不需要冥思苦想多么无懈可击的理由,仅仅以学术交流这个借口,就能够自然而然地听到她的声音。
这个声音,给了他一种顾安笙还在世的错觉,也欺骗着白念笙熬过了无数个难眠的夜。
这份平衡与安宁,他求之不得。
更舍不得打破。
甚至,他不止一次贪心地想过,把这份平衡与安宁维持得更久一点。
于是,他别有用心地,一步步满足着自己的私欲,和白念笙的想念。
也一步步地,延迟了告知池漾真相的时间。
蓦然回首间,他才发觉他已经背负着这个早就应该挑明的秘密,走了很远很远。
可是,最开始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明明想的是,暑假过后,等开学见面,他就要把这件事情对池漾和盘托出。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的发展逐渐偏离了轨道?
是那个雨夜吗?
白念笙哭个不停,白清让情急之下,向池漾提了个无理的要求:“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女儿唱一首《虫儿飞》?”
这要求突兀又冒昧,他也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想过她会答应。
可是,正当他为自己的鲁莽懊恼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句:“可以。”
白清让至今还记得在那个雨夜,那个敲打在他灵魂深处的声音。
婉转动听地,将他心底的迷障连根拔起。
雨势冲刷了一切,她在他心里的形象却愈发清晰——
她是真的很善良。
他对这份可乘之机十分受用,任它延展至今,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你的声音,和我已故妻子的很像。我每次找你说话,其实都藏了私心。”
这样的句子,白清让在脑海里编排了不知道多少遍。
可每次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居心叵测地用她的声音来纪念已故之人,自作主张地将她看做是别人的替代。
这样卑劣的想法,白清让心知肚明。
事到如今,他必须承认——
自己无限地,利用了她的善良。
如果不是那次白念笙无意间撞上池漾,如果不是苏兮告诉他池漾就是席砚卿的女朋友,他或许到现在都不会幡然醒悟,他已经背负着这个秘密和谎言,走了太久。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因为这份隐瞒,对蒙在鼓子里的池漾,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失或伤害。
但是,在白清让良心的标尺下,这件事,是很大的。
他这样的肖想,是违背道德的,是不尊重生人的。
尤其是现在,池漾的身份,让这件事的意义,又完全不一样了。
墙上的时钟重重敲过一声又一声,似一记警钟,逼白清让从浩大的时间网里挣脱出来。
他低头,看怀里的白念笙的情绪已经慢慢恢复,问她:“那你知道池漾姐姐是小叔的女朋友吗?”
“不知道,”白念笙摇晃着小脑袋,“但我那个时候就看出来,小叔应该很喜欢池漾姐姐,因为池漾姐姐受伤的时候,他特别担心,还抱她来着。”
白清让一想,就把时间线对上了。
那个时候,席砚卿应该是还没追到她。
他认识的席砚卿,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没因为什么败下阵过。
永远意气风发,永远张弛有度,永远游刃有余。
可是,那个夜晚,他却略带自嘲、又没有底气地说着:“我怕我,追不上。”
白清让那时候就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姑娘,能让他这样患得患失。
现在,得知这个人是池漾时,白清让一点都不意外。
这样的姑娘,确实令人动心又倾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清让最终决定,带着白念笙一起去接席砚卿。
跟他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再做决定。
出发的时间晚了这么久,白清让本来还担心会让席砚卿等,结果等他们到了机场,因为流量管控,席砚卿的航班还没有落地。
趁着等待的功夫,白清让蹲下身来,与白念笙平视,斟酌着字句,问道:“笙笙,你能告诉爸爸,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跟你说话的人是池漾姐姐的?”
白念笙答得很快:“就《虫儿飞》那次。”
白清让面露不解:“嗯?”
“爸爸你忘了?”白念笙的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妈妈是南方人。”
白清让哑然失笑:“爸爸当然没忘。”
“妈妈有时候不太分平”白念笙小手挠着小脑袋,吞吞吐吐地说,“什么舌音来着?”
白清让把她的手拉下,替她说:“平翘舌音。”
“对!”白念笙点点头,“所以,妈妈给我唱这首歌的时候,‘亮亮的繁星相随’这一句,妈妈唱的是‘相shui’,而不是‘相sui’,池漾姐姐唱的是相随。”
白清让:“”
大人们真的是永远不要低估小孩子的细心程度。
“爸爸。”
“嗯?”
“我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明知道那个声音是池漾姐姐的,”白念笙垂下眸来,嗓音带着歉意,“但是现在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