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驹,帮我摘一把涵要吧,我要开的最大的那几朵。”凉长长指着窗外那片的涵要,微风一吹,枝头成片摇摆。
她觉得有些困。
“明日再摘,今日我陪你。”锋驹背过手,不肯出去。
凉长长摇头,“今日就想要,帮我一把。别废话,快去快去。”
见他不动,凉长长推了推他,“哎呀,今日长着呢!”
锋驹僵持了一会,还是认命似的出去给她找最大的那几朵,涵要一片片,要挑花了眼去。“给你摘给你摘,突然的想竟起这一茬了。”
凉长长目送他的背影,很快就透过窗户看到他穿梭在涵要花群中。
锋驹很不放心,时时回头透过窗户看她。凉长长只是笑着,比划着让他找,别回头。
锋驹颔首,耐下性子找,兴许见她状态没那么糟糕,只想赶快找几朵凑上然后马上进屋,因而也没那么频繁回头了,干脆多找会。
看着锋驹那么认真,凉长长笑噗嗤一笑。笑着笑着就开始流鼻血了,她赶紧背过锋驹伸手拿袖子去擦,可是血就跟擦不尽似的染红了大片袖子。随即凉长长眼睛发热,又通体发冷,冷热交杂而后硬生生倒了下去,眼睛再也睁不开。
倒地的扑通声惊到窗外的锋驹,锋驹大喊一声舟!”,直接奔向窗户翻进屋子,抱起没声息的凉长长,急把人放到床上。
他手里采好的涵被甩在了涵要丛,窗外的涵要丛也因为锋驹的急奔而倒在泥土里,再无灼人的模样。
外头锋驰正端了药进来,见外头的涵要丛东倒西歪的,心里正奇怪,就听见锋驹的大喊,也急忙冲进房里。
只见锋驹抖着手把脉,所有脉息全无,又不死心拿了银针施救。
锋驰忙随手放了药,上去接手。“我来。”
锋驹退开,恨不能抽自己两耳光,怎么就真的听了话呢!
半晌。
“去叫人把阁主请来吧。”
凉长长本来就没脉息了,换做锋驰来,也并没能逆转这个结果。许久只认命道舟……没脉息了。”
锋驹听了,手无力的撤开,泪砸在地上,没忍住,一瞬间哭得无助极了。
“罢了,我去吧。”他的弟弟他最清楚了,上回落泪还是当年为爹妈报仇雪恨成功之时。如今哭成这样,一时半会出不来。他自己也缓不过劲来,又失至亲的悲痛啊。
锋驰运起轻功往郝伯院子里去。
锋驹就跪在凉长长床前大哭,只是悲泣。“骗子鬼,你个骗子鬼,骗我啊……”
她的鼻血流过脸颊,留下了血印,锋驹用帕子给她一一擦干净。
遥远的京城,原本正在宫里和皇后聊家常的昭阳突然心头痛,捂着眼泪自己就下来了,疼的她说不出话来。
这突如其来的日常把对面的皇后吓得够呛,“昭阳!你这是如何了?你别吓母后!”
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自己无声喃喃没了……他没了……”
随后昭阳硬生生疼到没了意识。
“宣太医快宣太医!”皇后接着没了意识的昭阳厉声喊。
身边宫女立马跑着去了。宫中婢女再如何也不可跑着的,可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若是耽搁了,十个头也不够砍。
整个凤禧宫团团乱。
曼城这边祥云阁里头满府飘白。郝伯一干人神色憔悴,不论他们接受与否,葬礼总是要举行的。
空旷地,干柴高堆,凉长长穿着酱红色袍子躺在上头,身下是绣满经文的丝被。
凉长长早在旅途中就说得清楚,她希望能穿着酱红袍子火化。成灰成烟总比沦为阴虫的食物好,酱红色袍子是亲近之人为她做的,就穿着走。这也是为什么她那日察觉了就换了这身袍子,她没把衣裳扔在犄角旮旯里,她穿戴着呢,与她一并化了,算是一场交代。
“女扮男装,挫骨扬灰,你这一生倒是精彩了。”锋驹扔下火把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就背着走远去了。他不忍瞧。
锋驰也背过去,拍了拍锋驹的肩膀算作安慰。
身后火柴堆噼里啪啦响,火温扭曲了空气,浓烟与火并起,似乎要烧尽一切。
郝伯没出席。嘴上说着最后一面都不撑到见他,他不原谅这个侄子。实际上是心里后悔,也不忍见到她化作灰。挫骨扬灰是极恶的罪犯才有的刑罚,这丫头就这么没管没顾。
郝伯头发又白了不少,他心里空落落,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这种感觉啊……人最后也就那么一坛灰。
凉长长的骨灰被葬在一块风水福地,堪舆先生说葬在这下辈子能福运双全一生顺遂。郝伯他自己也会风水,一看确实上佳,就把这座山买了,有没有下辈子不说,就当祈福许愿罢。
昭阳公主病了一场,整个人比之前更瘦了。皇后娘娘派了四个太医成日候着,只怕有什么差错。
昭阳说放人了,确实放了,只是她下了个蛊,她为母蛊,凉长长为子蛊。她冒着忌讳让新语找的,趁他熟睡在她身旁时下的。
这个蛊名为生死蛊。平日没害处,甚至是补养宿主身体的,只会在潜伏在宿主体内。唯有宿主身体真的实在临近油尽灯枯时才会有反应,子蛊宿主流鼻血,母蛊宿主心绞痛。
任何一蛊宿主油尽灯枯一瞬间,子母蛊同时在体内爆亡,从此再无干系,查不出也寻不到蛊的踪迹。
她下蛊纯粹只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安然,无论他在何方她只想知道他还好。现在……这世上真的不再有那么一个人了。她真真正正没了丈夫了……
从此京城王公贵族除了必要场合再没见过昭阳公主穿红色,摸不清头脑之余只当是昭阳公主又在惦念亡夫了,感慨一声情深似海。倒是歪打正着。
熙儿从这年起,每年有一日都被自己娘亲带着祭奠一位故人,他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为什么娘在爹的忌日都没这一日上心。
他长大后猜测了很多,难免质疑他爹娘感情,新语姑姑便笑着说他爹娘是人间至情。
他娘,昭阳公主,当今圣上亲妹妹,在临终时拒不穿长公主品级丧服,只穿了一身酱红色袍子。任由新语姑姑装备后颤颤巍巍问她是不是太老了,见不得他爹了。
他听见自己哽咽着说娘依旧貌美,老太太便点头含笑去了。
人间至情?人间至情他娘怎么会不愿意和爹葬在一起,硬要另开一墓?但看他娘向着爹的心……算了,他实在不懂。
新语姑姑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当晚便自己服毒自尽了,只说随了主子去。知晓他爹故事的,又少了一人。
老一辈的朝臣,说是和他爹交好的,只剩高玉泽高太师和周哲礼周大人两个帮了他数次的人了。互相看不顺眼但在帮他这件事上出奇的一致,奇奇怪怪。就为这高舒尔从小恨他恨得牙痒痒。
那能咋滴,又不是他求的,高太师自觉对他和蔼的就离谱。
高太师大概也只有周大人可以掣肘了吧,听说周大人当年是皇外祖父的人,一手提拔的。一朝君王一朝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周大人成功成了新皇手上的利刃,成为两朝老臣。
两人切磋几十年,见面笑笑谈话,实际心里谁看谁都是不当人的。江湖至今还有他俩腥风血雨的传说。
他真的无数次好奇他爹究竟是个什么神仙人物?字那么好看,给他编的故事本也有趣极了,又可以和这两位精彩卓绝的朝廷要员做故人。他常常看他爹留下来的东西,确实怎么说……如果活着一定也很疼他的。
小时候会难过,长大后就释然了。他有蛮多人疼的。皇外祖父外祖母、皇舅父舅母看在娘份上那真是把他当宝贝疙瘩,又有高太师周大人看在他爹份上罩他,日子真的滋润。
人总要知足不是……虽然还是想有爹在。
啊,受爹的影响,他更喜欢诗书这些,甚至到了痴迷地步。他爹字那么好了,他也不能差啊!
早些时候皇舅舅破格给他封了郡王(实际上是看他实在没什么争朝市的心思),所管之地是他爹的故乡,送丧以后便要带着妻儿去江州。
去江州挺好,山水养人。
从他离开京城开始,父母那辈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也好。
※※※※※※※※※※※※※※※※※※※※
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