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农本社会(2 / 2)

从两边的表情上看,他们都不怎么认同我的说法。无论武士的“道”还是忍者的“道”,我这番话都不完全沾边。

我无意解释,在我看来刀也好查克拉也好,都是“术”罢了,武士的“道”和忍者的“道”都应该顺应时代改一改才对。武士咳出了声,我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落魄武士用破衣袖遮住脸,不顾衣服上滚沾的黄土,低垂着眼,老泪纵横。若不是那竹刀毫无杀伤力,武士的自尊心可能早已让他自尽在我们面前。

“你有什么难处,和我讲讲,我来帮你想办法。”顾及他的颜面,我们把人带到一条小巷内。

“您……唉……在下只是囊中羞涩……”落魄武士苦笑道。

“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落魄武士眼中没有光彩:“……在下……木下半次郎……”

“木下,”我拿出那张纸条,表情认真,“你生病的孙子吃不上饭,快要饿死了。你买不到粮,他怎么活?”

木下半次郎呆滞地看着我,突然发出嘶哑的哀嚎,发疯般扯着自己那头花白长发,一番动作犹嫌不够,又拿脑袋去撞墙。

柱间和斑一人拽住他一只胳膊,防止他血溅当场。我深吸一口气,扶住木下半次郎的肩膀,迫使他和我对视:“我是火之国守武藤彰成,嵯峨武藤家的家主。我想要帮你渡过难关,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啊啊啊啊啊!”他揪着我的衣角嚎啕大哭,四五十岁的人哭得像匹失群的孤狼。哪怕是皱着眉的迦南,此刻也不禁为之动容。

我们花了点时间等这个铁血汉子冷静下来,在他踌躇不决时买好了粮食和种子,带着他向町外行去。

他没向我们解释铁刃变竹刀的缘由,也没向我们道谢。城下町之行已经耗尽了这个饥饿之人所有的力气,他在柱间的马上陷入了昏睡,只有指路时强撑起了精神

拼着一口气把我们引到他家的方向。

三月初三,上巳日,农民却无暇行什么休禊除垢之礼,都忙着在田中劳作。相比于用以糊口的粟田麦田,稻田中的青壮数量明显更多,极少数的一两头水牛也被拉进稻田,享受着比人还高一等的待遇。稻米几乎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金钱,因此每个种植水稻的步骤都绝对马虎不得。

沃野无愧于它的“肥沃”之名,耒耜翻出的土壤呈现一种油亮的黑色,这样的土地富含有机质,性状好,肥力高,在地球上一共就只有四大块。

与富饶的土地相对,田上辛勤劳动的农民一个个面黄肌瘦,浑身只剩薄薄一层皮包着骨头,再一层破衣烂衫包住皮肤,个个蓬头垢面辨不出年岁,手脚长着秸秆刺不穿的老茧,一张口要么露出发黑发黄的牙齿,要么就只剩嫩红的牙龈。孱弱一点的,扶老携幼在粟麦田中挣扎,强壮一点的,只顾埋头对付稻田中的泥土。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我们打马经过时,普通农人都下意识跪伏在土间,一动不动,完全不敢抬头观望。我有心让他们起来,好向他们问问话。但我的靠近只会吸引来带头的武士,这些地主和监工开口,其他人哪儿还有说话的余地?

在应付了几个带领农户一起种田的乡绅后,我放弃了接触的想法,专心继续赶路。

木下半次郎住的村子很普通,所有房屋都是木泥为墙草为顶,稻草和木柴捆随处可见,三番五次挡住我们的路。弯弯曲曲的小径连接向村东头的一座独立院落,那就是木下的家了。

窄小的篱笆门容不下一人加一马的高度,柱间和斑干脆把木下架了进去。木下恍惚中认出自己的家门,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两人的搀扶,攥着那袋白米跌跌撞撞冲入屋敷,大喊:“金吾!”

木栅透出阳光,照亮破败房屋的一角,一个小小的身影蒙在一层厚厚的稻草下,胸膛处毫无起伏。

“不!怎么会这样!金吾!金吾!”半次郎拼命摇晃着孙子,白米散落一地。

我们都皱紧了眉头,柱间、扉间、斑三人合力才将过度激动的半次郎和他孙子分开,泉奈和奈良鹿次查看了那小男孩的脉搏和颈侧:“还活着。”

我当即脱下外套便要盖到小男孩身上,虎丸先我一步覆上了他的羽织。于是我接着发号施令:“斑,把灶上和火盆点燃,柱间和泉奈,照顾一下孩子,壮马和扉间,过来煮米,鹿次和霜叶照顾一下半次郎,其他人看好马。”

“是。”众人分工明确,领命办事。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整间屋子十分空旷,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但残留的草鞋、破织布机、一叠陶碗等物件表明,这里曾经生活过的人不止爷孙两个。

“你孙子会没事的。”奈良鹿次安慰道。

木下半次郎在大悲大喜的刺激下仍没回过神,整个人仿佛木雕一般,脸上的皱纹又冷又硬。我将疑惑问出口:“你们家其他人呢?”

空屋中回荡着他茫然的声音:“我的妻子……给我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只立住了最小的女儿……我的女儿……打小就不爱说话……从早到晚织布补贴家用……我给她找了一个愿意为她入赘的女婿……女婿很争气……能打仗……”

“她们在哪儿?”

木下半次郎没有说话,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向他家的后院。

后院中空无一人,只有三根半插在地中的木牌,上面写着模糊不清的名字。

乌鸦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