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远远望见和室里安坐的佝偻老妇时,我是真的慌了,连之前八次遇袭、设计引斑开眼、劝导宇智波和千手两族时都没这么慌过。
这位大神、大佛、大菩萨,就是我的祖母崇明院。
和长久居于宫室的母亲不同,祖母大半辈子都生活在田野上。她年幼时我的曾外祖父还很落魄,作为下级武士家的长女,她需要下地种田养活家庭。后来战事渐起,曾外祖父因军功知行的土地面积越来越大,逐渐成了武藤家最倚重的家臣,她也由曾祖父做主嫁给了我祖父。
我曾外祖父的家族,就是今天封在芦上的麻生氏。
祖母虽然地位水涨船高,却终生保持着幼年时的生活习惯,是个爱好躲在人烟稀少处种田的奇人,几十年来未曾改变。她靠在田上吆喝练出的嗓门一开,那真是响遏行云,气贯古今。
“阿顺呐——”破锣嗓子开口就给我放了个大炸弹。
我到她面前坐下,努力无视一众小姓和忍者的惊异目光,发挥演技装作一切正常:“祖母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葵千代啊。”
老太太瞪大了浑浊的眼,干枯如枝的手从上到下捋了我一遍,手上满布的老茧几乎要把我的脸皮剥脱。
“葵千代?你怎么越长越秀气了呢?小时候壮得跟小牛犊似的,长大了反倒瘦得像芦苇杆。你们家兄弟三个都壮实,就阿顺又瘦又小差点活不下来……”
我赶紧转移话题,有些惊喜地看着为祖母奉茶的少女:“祖母您怎么会和瓦卡在一起?”
瓦卡就是之前为我唱歌的那个阿依努人女仆,她拘谨而大胆地对我绽开笑脸,我也礼貌地向她点头。嗯,看来她未来的工作问题不用我替她操心。
祖母继续扯着嗓子说:“我在城下町遇上她,她说她会射箭,我就让她以后跟我去猎山鲸——阿顺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还被山鲸顶过——”
“咳。”少年们的目光已经有如实质般戳在我的后背上了,我转过头去半是命令半是请求地对他们说:“你们都先下去。”
“对对对,别在那儿戳着,自己玩。瓦卡,你去大门口等我。”祖母用驱赶麻雀的手法把人往外赶。
瓦卡做了几年女仆,最乖巧听话,匆匆走得没了影。剩下的人可没这么好打发,除了好像设定好“面瘫”表情的迦南和“笑面男”表情的兰丸外,其他几人都是一脸好奇,尤其是柱间,浑身写着“有什么小秘密快让我康康”。
“嗵——”
障子门关上,和室安静了。
“您——”我想把祖母扶回座位,手腕突然被她扣住。
一种熟悉的、如同刀锋般锐利的眼神从祖母耷拉的眼皮下迸射出来,她直盯我的双眼,然后莞尔一笑,指了指我的耳朵。
常年住在山林和旷野的人听力都很好,风是我们的朋友,为我们送来植物摇晃的低语、野兽争斗的啸叫,还有人制造的响动。
老太太一个箭步窜到门边,“刷”地把门打开,速度快得我自叹弗如。
六个人正在蹑手蹑脚返回檐下,像玩“一二三木头人”一样猛地定住了,大眼瞪小眼与她对视。
“我们祖孙俩讲话,关你们什么事!”老太太挨个指过去,兜头一顿臭骂。
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忍者潜行也能被发现。斑、泉奈和柱间都下意识使了变身术,但施术的轻烟反倒更标明了位置,没办法只好变回来。祖母地位超然,迦南几人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于是大家伙排排坐下来听训。
哎,毕竟老太太是个上山能打野猪、下河能叉鱼的狠人,力气大、反应快、脾气爆,外加口头功夫过硬,不一会儿把少年们念叨得满脸通红。老实孩子宇智波斑脸红得最厉害,柱间用傻笑掩饰尴尬,泉奈则观察着地板花纹转移注意力。
我突然灵机一动:“忍者留下守门,其他人都散了吧。”
迦南自知理亏,向祖母行完礼就走;兰丸行礼时目光却落在我身上,盯得我也研究起地板;虎丸拖延了很久,见我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只好撇着嘴失望地离开。
祖母瞅瞅小忍者们,又瞅瞅我,拉我回位置上坐下。
这次我们没有关门。
“您近来身体如——”我打算从常规的问候语开始。
“你还活着,挺好。”老太太打断了我,她还是记忆里那个老太太,从不走寻常路。“我什么都没教过你,让你像个普通农户孩子一样长了十年,本来希望你长成一个天真快乐的小傻子。结果他们非要拉你入局,近两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两周年忌日快到了。”
门外柱间被口水呛得咳嗽起来,斑也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抹了把汗:“呃,这个……”
“你倒是适应得很好。所以你现在叫葵千代,我也应该叫你葵千代。葵千代,你知道你那两个完蛋哥哥是怎么完蛋的吗?”
“……大哥出事时我不在他身边,我在母亲——”我小心地抬眼看她,那张晒得干黑的脸庞上没有什么表情,“——那里。”
祖母微睁开眼睨着我:“你看我做什么?上杉正子说我什么坏话了?”
“没有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你刚出生我就把你从她身边带走,你三哥又在我的建议下彻底剃度出家,她恐怕是这世上最想让我死的人。”老妇咧开了一个粗野的笑容,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可惜,看样子我能比她死得晚。”
这可怕的婆媳关系里没有我插嘴的余地。祖母是在乡野小屋中养育我的人,母亲是在险恶世道上教导我的人,感情的事本就无任何道理可言,我没法在她们之间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