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风佞佛(1 / 2)

深秋庭院,残暑全消退。天幕回,云容碎。帘外细雨飞,楼台西风醉。

房间内喧闹嘈杂的议论隆隆如雷,十分催眠,我艰难憋回了一个哈欠,鼻腔一酸,几乎流下眼泪来。

“……下五垣今岁本来提议减少硝石供应,改交税金代替,但昨日又上奏表示按原定计划上贡硝石……”

嗯?硝石?火药原料?

我立刻清醒,睁大眼睛看向侃侃而谈者。

铁炮奉行津田源次郎挑起浓眉,在众人的注视下进行了一段有味道的发言:“下五垣还另外为我们提供了情报,火之寺鉴虚在秘密制造火药。据说他的门徒教导教众在魁蒿的根上撒尿,根上就会出现透明的晶块,使用起来和硝石无异。”

“火之寺如此整顿军备,究竟有什么意图?”家臣们都皱起了眉。

舰屿本多家的当主甚右卫门面露犹豫之色,半晌后仿佛下定决心般对众人说道:“延山寺日觉也在暗中收购铁炮、制造硝石,他们的说法是向鸟、猪、马粪上尿尿效果更佳。”

哦豁,我听到了什么?火之国两大宗派的大本营开始搞军备竞赛——他们又要打起来了?

火之寺与延山寺分属佛教不同宗派,都强调“明心见性”,但前者持戒较少,主要面对中下层民众传教,后者戒律较严,注重与武士联合以适应环境。

不要一听“面对中下层民众”就以为火之寺是正义代表,是公道化身。寺院本身就是大地主,占有大量田产山林,寺内农户僧尼甚众,宗派之间还常有冲突,僧人甚至带领教众火并,高举佛名物理超度对方。

“殿下,应当设法没收掉寺院的铁炮,我们每年开采铁矿铸造火器殊为不易,结果被这些僧众买去那么多,我们的足轻岂不没了可使用的装备?”有人高声说道。

另一人立刻大声反驳:“每年花费在铁炮铸造上的钱款何止数万?结果呢?那么多铁炮堆在仓敷中没人用!哪次你手下的铁炮队派上用场了?”

乱七八糟的附和声顿时响了起来,活像一百只鸭子在我的耳边闹腾。

“铁炮众才几百人?其实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多火器,我们简直成了僧兵的武器供应商了。”

赞同声越来越多,“火器无用论”在家臣团中显然是主流思路。铁炮奉行津田源次郎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自辩的意思,看起来早就习惯了这种争吵。

我也不发一言。然而在我心里,军械所制度是老爹给我留下的遗产中,为数不多的善政之一。第一,三处军械所都在大名直辖领内,易于牢牢把控;第二,军械所的主管都是老爹心腹中的心腹,对他绝对服从——这也是家臣们排挤他们的原因之一;第三,人类武器发展史已经证明了提高军事科技的必要性,有了老爹留下的底子我能事半功倍。

但我被拘起来的时间太长了,老爹辛苦收拢来的装备制造人才在遭受这么多排挤后不知能剩几个,而且老爹的败家形象深入人心,使得家臣们简直把铁炮当成“劳民伤财”的代表性标志物,当初被迫花出去的钱中也有他们一份,他们心疼。

“说到开采铁矿,风之国雇佣笹泽氏忍者占据矿山,我们几次驱赶都没有效果,”井上勋介坐在几位出身柏木的家臣中央,抬头向我看来,“殿下,石田大人认为我们应采取武力行动,不能失去先机。”

“武力”这个词就像是一个火星,瞬间引爆了埋于家臣之中的炸药桶,上百只鸭子又开始发出恼人的“呱呱呱”,各抒己见,百家争鸣,倒有几分皿煮气息。

每个发言者话语中都会带上一个“殿下”,但别以为他们是在向我征求意见,仔细听听吧,他们早就说出了公认合适的那个解决问题的人选,此时的争论其实毫无意义。

雨已停了,我看向窗外,望着拨开云雾现出身形的太阳,陷入沉思。

屋顶上,一只翼展不到半米的小鹰在逗弄一只大猫一样的毛绒绒生物。

毛球拼命辗转腾挪去扑小鹰爪中紧抓的生肉,而小鹰总在它快要扑到时鼓动翅膀提升高度,引得毛球连摔了几个嘴啃泥。

经过一个多月的共事,千手和宇智波之间的气氛不再剑拔弩张,互帮互助还达不到,起码可以互相秋毫无犯。此时大名正在召开晨议,保护任务比较轻松,甚至有两族忍者指着两只通灵兽低声说笑起来。

当然,忍族亲和的典范——千手柱间已坐在好友身边,毫不隐瞒地对他坦白这次收到的家书内容。

“……我之前给瓦间定做了盔甲,他回信告诉我说穿着正合适,本来想给板间也做一份,但钱不太够用——扉间训我不要去赌场乱花钱,可我明明没去嘛,还不是因为嵯峨山城这边物价太高了……”

斑一句话就止住了他的碎碎念:“你弟弟要上战场了?”

妹妹头如同被人按下开关的机器,缓缓停下手舞足蹈,收回双臂抱住了脑袋:“嗯。”

“和宇智波?”

“……可能。”

两人都不再说话。不远处,毛球愤怒地叫喊,努力压低嗓子威胁,小鹰则越飞越高,故意在它上空盘旋。

“今年收成不好,宇智波没能买到足够过冬的存粮,”斑深深呼吸,让雨后带有泥土味的潮湿气体灌入肺腔,“甚至有人想要雇佣我们抢劫粮店,我们拒绝了。”

他俯瞰着城下町:“其实我们不是没试着抗争过,上月族人曾协助了农民抗税,结果本月全境之内只要是宇智波负责押运的车队,关税就要比别人多交三成。以前我从没注意,自从大名那次的分析之后,我突然发现那些人对我们的挟制实在太多太多。”

柱间屈起双腿,把下巴支在手臂上:“你和……伯父提起过殿下的分析吗?”

斑听到“伯父”这个称呼,先是怪异地看了柱间一眼,随后有点苦涩地笑了笑:“嗯,原封不动地复述了,父亲虽然将信将疑,但即刻派人统计资料……殿下的推测恐怕是正确的。”

“是啊,当然是正确的,”柱间仰望着空中折返的小鹰,“可是我父亲说,‘已经造成的血仇不会因此而改变,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复生,只不过是两个仇敌多了一个共同的仇人罢了。’”

没想到斑居然低声笑起来:“哈……”

“嗯?你怎么了?”柱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这这是什么有趣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