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武藤狮子(1 / 2)

一之间是山城最宽广的房间,三十六叠的面积容纳得下所有重臣,阳光从覆盖着雪白肌麻纸的木窗透入,使室内浮动着一种神圣庄严的气氛。

主座后的屏风上,是本时代最富盛名的画师狩野永德为父亲创作的障屏画,这位丹青大师以金粉为底,层层堆砌着云母、金箔,几乎不休不眠地创作,终于在父亲出任国守那天为他献上了这座狮子图。

东侧汪洋波涛汹涌,长风越海而来,西侧狮子们足踏崇山,昂首东望,鬃毛猎猎英姿勃发,双目怒视右上方地平线上的红日,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刚健气息,睥睨山下百兽,天下莫敢不从。

在坐下之前,我定定地看了领头那只雄狮一会儿。

我从没见过父亲坐在这面屏风前傲视群雄的场面。当他终于统一国家,称霸一时,他坐在这里,脸上会带着怎样的表情呢?大笑?骄傲?座下的臣属又会怎样面对他呢?畏惧?怨恨?

一个统治者,究竟应该怎样做呢?

贫瘠的想象力在我需要时永远不能发挥作用,我元服时的景象反倒一段段地挤占、扭曲了父亲的身姿。

那时我要比现在矮上半寸,被野马般疯狂跳动的心脏搅动得只想呕吐。没有人安慰我,身后的母亲依仗着我站立,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肩膀,两个高瘦的少年静默着跪坐在门边,为我拉开门。

霎时间,一片金光灿烂。历代大名积累的财富被我父亲搜集来装饰这个房间,每件都是无价之宝,都象征着武藤家的雄威。

然而,金光下是重重乌云。数十个比我高壮的成年人向我行礼,用衣衫藏起他们的伤痕与肌肉,用俯首藏起他们或挑衅或轻蔑的目光。我从他们之间穿行,走过雪肤雪发的“长贺白鬼”佐佐木雪鹤,走过魁梧强壮的“夜叉太郎”石田孝高,走过常含笑容的“三才宰相”山县寿之……

我对他们说了什么?我忘了,只记得似乎所有人都一笑而过,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然后,有人高声通报,家臣们立刻将注意力转向门口。他们绷紧了下颌线,他们微耸着肩,他们不再窃窃私语,甚至不再交换眼神。

我也全神贯注地看向正前方,以为将会有一位“身高八尺、腰带十围、方面重颐”的猛将出现。一个确实方面重颐的中年人出现了,他长得毫无记忆点,表情亦是平平淡淡,月代头梳理得有些蓬松,身上的直垂也有褶皱,身量不及石田,气质不及山县,似乎只是个普通将领。

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我看清了他手中捧的乌帽,那是将为我加的“冠”。

这个人,便是我的乌帽子亲,笔头家老坂原知宣。

回忆结束,幻影逐渐消散,此刻他就坐在我面前,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一眨不眨,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听闻殿下宠信忍者,怎么今天没让他们陪侍?”

我自己来面对,何必牵扯其他人。“机要谈话,不必让他人知晓吧。”

“还是请他们进来为好。”坂原摇了摇头。

什么?

如同飓风过境一般,门户突然大开,天光大亮,三个少年忍者默默走进来,坐在了门侧。

他们都低着头,额发遮住了表情,规矩的坐姿让人无从推测。但我的心蓦地一突——斑又选择了中间的位置,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泉奈同柱间隔开,两人之间相隔甚远。

“宇智波偷袭千手,随后千手、羽衣、宇智波三方混战,造成总计七十六人伤亡。”坂原云淡风轻地叙述,“您要雇佣的人中有两个死了,千手的族长向您致歉。”

我要雇佣的人……

柱间明显地长吸了一口气,猛兽一样弓起脊背,拳面青筋毕露,死死抵在大腿上,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所以说,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吗?

“山中、奈良的忍者将会善后,我认为可以让坞屿等地给予一点粮秣方面的支持,您说呢?”坂原摆弄着铁骨扇。

“按你说的做吧。”他要动用自己的资源?来做这些?为什么?

坂原停下了动作,我感受到他的目光带有几分审视的意味,大概是满意于我同样平静的态度,他的唇角向上扯了一扯:“殿下宝相庄严,颇有彰雄公遗风。”

身后的狮子屏风没能为我增加哪怕一分的威严,故去的父亲也同理。“您谬赞了,我这个不肖子哪里敢和父亲大人相提并论呢?”

“不,很像,”在这个话题上,他倒异常执着,“和三十年前的彰雄公很像。”

我没有耐心再兜圈子:“但想必您找到了比我更像的人吧。”

坂原笑了起来,但他并没有朝向我,而是朝向了屏风中最高处的那只雄狮。“您也急着和他相认吗?”

障子门断断续续地移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怯生生地迈出步伐。他像只小猫一样轻轻落下脚掌,惊恐而不是好奇地打量屋中的每一个人,看起来羸弱不堪。

可他是个男孩。

“他还未元服,何人赐予他‘彰和’之名?”我眼睁睁看着他倚靠着坂原的手臂跪下行礼,亲密无间,如同路边随处可见的一对爷孙。

我从未见过这个孩子,父亲、母亲和兄长也从未提起过他!武藤本家的“彰‘字为什么会落在他的头上?这个偏讳只能属于大名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