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前路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时,我确实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天下大势,序久必乱。坂原戎马一生,靠的自然不是虚名,他在我还懵懂无知之时就已听到了战争的法螺声,在柱间与斑的注意力还围绕在忍族之争上时就已拓出了纵览陆海十六国的格局,由他提出的川之国攻略,我完全没有回绝的理由。
“此次征发军势守西南,雷、土两国若是趁虚而入,又该怎么办呢?”这是我问的第十五个问题。在为他接风洗尘的晚宴上,我忍不住想要多请教一些。
坂原没在面上显出不耐烦,惬意地啜饮着竹叶酒,粗短的手指捧着金杯:“与土之国可以和谈,石田会做出一点小牺牲;雷之国庶长与嫡子争斗,派遣去扰乱视听的油女一族功不可没。”
油女擅长驭虫之术,想要杀人于无形,他们一族的确是上选——我的这些家臣们好像和忍族走得比我想象中要近。
“另外,千手和宇智波两族也将参与防守边境,他们战斗力如此卓越,拿了粮草不工作怎么行,”坂原以掌指向我的身侧,大摇其头,“护卫您的工作暂且先交由山中一族吧。”
柱间刚失去弟弟!他们就不能从战斗中抽身出来喘息片刻吗?
“前段时间津田研究出了一种新战术,我可以从卫队中调一部分人手给他演练吗?”我咬着牙微笑。
坂原打量了我两秒钟:“按您的安排。”
“那么也按您的安排。”我如常说道。
“天色不早了,殿下您还要休息,我应该告辞了。”饮完最后一滴酒,坂原的颧骨染上了滑稽的两块红晕,动作都不怎么顺畅,醉眼朦胧地向我致意。
“您不和荣贞院见一面吗?我可以请她过来。”
坂原虽然动作迟缓,语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多谢您的好意,不必。”
“让迦南和兰丸护送您回去吧,天冷露重,请您注意安全。”
“多谢您。”
他只用了一句话,我和忍者们深谈的机会便烟消云散。如果他在去城下町住所的路上醉酒坠马,对我而言会是好事还是坏事呢?盯着坂原摇摇晃晃的背影,我不无恶意地想。
不要急,葵千代,不要急,想要突破笼顶的遮盖,首先要学会如何在风雨中飞翔。
我使劲眨了眨眼,酒劲让我也有点醺醺然,站起来不小心踩到了拖沓的裤脚。虎丸为我抱着刀,柱间、斑和泉奈想必在笔头家老的命令下已经踏上归途,没有人来扶我,我来不及伸出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面越来越近。
“葵千代!”我砸进了一个如同奶油泡般空虚的怀抱。
“妈——母亲大人……”浸入皮肉的药味标志着来者的身份,我生怕自己压坏她瘦骨伶仃的病体,连忙从衣料堆中挣扎起身。
母亲有一瞬间的怔忡,双臂缓缓放了下去。
“您怎么来了?”我担忧地问她。白天她和……曾那样激烈地争吵过,现在应该赶紧卧床回复体力才好。
她恢复了冷硬尖锐的表情:“崇明院带着那孩子跟随坂原出了城,你不知道吧?”
…啊……这样啊……
“还有,榉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榉原的上杉博通做了什么?他背叛了你舅父的遗命?”母亲摇晃着我,像细雨连珠一样不断发出疑问。
凭着几个月训练增长的力气,我推开了她的手:“母亲大人,去休息吧。”
她横眉立目,还瞪了一眼一直默默无语的虎丸:“你不要逃避问题!告诉我!现在我们必须依靠彼此!”
“去休息吧。”我不顾被撕扯的衣衫,决然向回廊走去。
“葵千代!榉原非常重要!”母亲没有力气再追了,她只能用声音表达不满。我不愿回头,加快步伐将那喊声甩在身后。
今夜月色暗沉,照不亮曲折的回廊。我低垂着头,拖着脚步踩着自己的影子,最终与另一个影子相撞。
荣贞院停在门那边,她微微喘气,似乎是在听到了什么消息后急忙赶过来,已经跑散了头巾。看着我的脸,她酝酿好的微笑渐渐消失无踪。
我们相对无言。
乌云蔽月,浊浪在星河下翻滚。冷风吹红了双耳,吹裂了嘴唇,吹不散障碍光明的云海。
野草杂生的山坡上,狮与鹰向对方亮出了利齿与尖爪;三岔路口中,一边站着二十个着短褂与袴的千手,一边站着二十个穿长袍的宇智波。黑夜将所有人都染成黑色。
“请让我们单独谈谈。”柱间不容置疑地抬起手。
“我会和你们汇合——是的,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他,但可以相信我。”斑轻柔却用力地将泉奈推向族人。
疏枝歪歪斜斜指向天空,如同鬼魅,树上停满黑鸦,无声盯着树下两个黑影。
“所以——”
“我想——”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开口的默契无形中消减了肃杀气氛,紧绷的面容慢慢舒展。
斑胡乱将鬓发掖到耳后,手从刀柄上移开,用大拇指抠着腰带。
“所以,这不会是一个和平的冬天。”
“我想,这也会是一个和平的冬天。”柱间笑了一下,却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无奈。
头发又被风吹得糊在脸上,少年团扇不耐烦地捋着自己的黑短炸:“怎么会和平?按那笔头家老所说,我们要被雇佣去参战,或向北,或向南,不做好流血的觉悟可不行。”
“坂原知宣……大人势力很大,他不希望我们几族争斗,肯定会约束那些贵族,至少蓄意雇佣我们作对的人会少一些。”虽然没能完全理解,但柱间从数月搜集来的情报中努力推断出了大名与坂原知宣谈话的深意。
“可恶,”听到那个名字,斑有种中了幻术后身不由己的感觉,这让他心生烦躁,“这次休战要仰仗他的调停,我们理应感谢他,可我为什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