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仁治恶法(2 / 2)

天海仁治头也不回:“带你们去见人,一个用那武器打了这仗的人。”

逢魔时刻,落日余晖将天边暈成血色。

我一身蓝衣,在暮色中静静等待。扉间站在我身边,双眼已被霞光染成暗红,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刀柄。

有人轻轻笑了一声,在这一片黄泉比良坂的氛围中显得极为突出,扉间不由得冷眼看去。

原来是柱间正跟虎丸勾肩搭背地不知说着什么,自雪原之战扉间救下后者后,他们两个的关系反倒飞速拉近。究竟是虎丸报恩报错了人还是扉间太冷淡伤了他的心,我至今都弄不清楚。

这唯一的一丝轻松气氛在兰丸的严厉眼神下消失了。俊美的少年眉间萦绕着戾气,快步上前向我行礼:“佐佐木大人请您过去。”

我立刻驱动快冻僵的身体,大步流星越过他,向今天的目的地进发。

三之丸西侧有一座宽广庭院,院子一边是白沙铺就的平整地面,一边是高高的石墙,墙外便是悬崖。庭院正中摆放三个榻榻米,其上与尺寸五幅的白棉布相匹配,铺开包袱布,其下铺着红色的毛毡。

正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将有三个人享受到在这里切腹的待遇。毛毡是为了让血不下渗,白沙是为了吸干血泊,墙外就是理想的埋尸地。

柱间和扉间在走进院子前就在屋顶上隐匿掉踪迹,切腹是武士的荣誉,不是忍者的,他们本不应到场。

家臣们环绕这片自杀指定地而立,我走到堂上正中的位置,面朝院落稳稳地坐下来,朝检视官——白发雪肤的佐佐木雪鹤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一个长相和母亲有一丝相似的中年人身着浅黄无纹的武士素礼服,头系白布带,跪坐在了榻榻米上,严肃却又释然地低头,看着眼前白色木台上的短刀。

他是这次榉原之乱的首恶,在内钻营结党,在外勾结雷之国,甚至试图暗杀榉原守上杉博通,背叛了上杉宗家,背叛了我。如果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堂舅,执晚辈之礼;如果作为大名,我应该叫他逆臣,收回他所有封地交给他的家主,将他从陪臣名单中除去。

我现在就是这么做的。

他的两个儿子、我的两个远亲哥哥跪在他身后,眼看着他们的父亲庄重地把两支袖子铺压在膝盖下面、缓缓拿起面前的刀,忍不住发起抖来,膝盖和细沙地面摩擦出清晰的声音。

家臣们不发一语,冷漠地注视着两人,目光中充满了对这种胆怯之行的唾弃。我听到背后的唐绘纸拉门似乎挪动了一下,然后母亲的声音低低传来:“懦夫。”

我知道她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在我出战时,那两个哥哥中的一位作为榉原的人质关押在嵯峨,以雷之国的封地买通了看守,扮作女子逃窜到母亲院中。关键时刻,是母亲强自支撑,率领侍女组成薙刀队将他团团围牢。

薙刀是武家女儿的武学课程之一,而具备面对死亡的勇气,无疑是必修课。

方才一直沉稳如山的中年人现在仅仅因感受到家臣团蔑视的目光,就耻辱地低下了头。介错人青木新丞已经用襻膊束好衣袖,站在他背后举起刀来。

中年人换作右手持刀,左手抚按三次腹部,从下到上,准确地刺到肚脐上方的一寸处。他深吸一口气,平直地向左边刺划,让腹腔逐渐暴露在空气中。

他腹部鲜血淋漓,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抽搐,面目涨得通红,我几乎能看到他太阳穴处的每一次跳动。可这还远远不够,青木新丞依然高举着刀,刀尖一动不动,没有一丝要落的意思。

自尊让中年人明显在强忍着痛呼,他按住刀柄,试图拉向右边。但刀柄太滑腻了,痛觉又令他的肢体不听使唤,于是这个动作变得极为漫长,漫长到我甚至幻听出血肉一点点撕裂的声音。

他的脸已经扭曲得如同罗刹鬼面,豆大汗珠遍布全身,重合滴落在白布中央的血印上。他那两个儿子瘫软在地,一眼都不敢看他们勇敢的父亲。

倘若这个世界真的有诸天神佛,为何要允许人对自己进行如此的酷刑呢?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终于,中年人无力地松开了手。同一瞬间,青木新丞的刀化作虚影落下,一刀斩落头颅。

家臣们纷纷点头,既是向身手利落的介错人表示赞许,更是向勇敢切腹的人致敬,敬重他到死都保留着高尚的尊严。

他的两个儿子趴在地上完全起不来,佐佐木雪鹤看我一眼,对青木做了个手势,于是三枚白布包裹的人头很快团聚。

接下来,石墙边又展开一系列处刑,一些没有资格切腹的人被按跪在草席上斩下头颅,草草结束他们作为叛徒的一生。

天阴欲雪,明月匿形。寒风入骨蚀心,当它从廊下穿过时,门窗缝隙中传来鬼哭般的呜咽声,黑鸦怪叫,疏枝摇曳。

整座山城仿佛在为伊邪那美的到来唱颂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