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2 / 2)

胤禟大吃一惊:四哥?!

“——只是有些过虑了。”

噫,您说话怎么大喘气啊!众人差点闪了腰。

大伙儿回过神来,发现雍亲王竟是向着八贝勒说话,一个个比方才还要震惊。

太子殿下和诚亲王把话都说成那样儿了,雍亲王还想做和事佬不成?

胤禩的身子猛地一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胤禛。

胤禛居高临下,淡淡地瞥了胤禩一眼。

只一眼,胤禩觉得自己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利剑穿透!他只愣了一瞬就调整了表情,换成了感激涕零!

但胤禩不知道,那一瞬的转变被关心八哥的胤禟从侧面看个正着。

胤禟觉得更不对劲儿了,四哥这是在为你开脱,八哥你怎么仿佛并不高兴?

太子胤礽先是不敢置信,然后火冒三丈。老四,你到底是哪头儿的!

先前我对付老九,你就扯我的后腿,这会儿又给老八说好话!怎么,难道你和老八结党了!

诚亲王胤祉也是一脸错愕。老四,你不会想讲什么兄弟情谊,要在皇阿玛面前充好人吧,你不是一直标榜公正严明、不徇私情的么?

康熙古井不波的脸上都微微动容,他向后靠在龙椅上,目光深邃。老四,你倒是很有勇气,但同时应对太子和老三,你还是有些托大了!

胤礽怒道:“老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过虑?事关国计民生,社稷安危,岂有过虑之说!”你今儿要不说出个四五六来,我连你一起参了!

胤祉没说什么,只是一脸不能苟同,并连连摇头,做足了忧国忧民的姿态。

胤禛向胤礽躬身施礼,“回太子殿下的话,臣弟在治理黄淮水患之时,曾查看各地历年水患与河道情形。甬江由奉化江和姚江汇集而成,另有明江、十八里河等支流,虽然一同汇聚至宁波,但各自蜿蜒曲折,确实宽窄不一。”

“台州的椒江干流为永安溪,上游多高山,下游虽为平原,河道纵横交叉,通航也有难度。八贝勒和浙江巡抚黄秉中还是做了一番功课的。他们也是为了及时赈济灾民,才想出了海运之法。灾情紧急,这也是权宜之计,我相信他们绝无私通西洋之心。”

胤禛的声音不疾不徐,又言之成理,很有说服力。群臣中有出身江浙的,都是连连点头。他们早想到了此点,只是慑于太子殿下和诚亲王的威势,不敢出声,心中一直为八贝勒叫屈。

如今雍亲王点破关节,群臣心中感叹不已。当初雍亲王还是四贝勒,不顾辛劳奔赴黄淮治水,连江浙的水系也牢记于心,几年后还能娓娓道来,当真难得。

更难得的是,在八贝勒形势不妙的时候,雍亲王还能站出来仗义执言!

胤祉一听,有点下不来台,老四这一番话,直接驳了自己的说辞。他心中不服,上前一步道:“就算是无心之失,运粮也不能走海路!太子殿下方才说的是靖海侯施琅的谏言,施琅征战海疆一生,惯熟海务,总比八贝勒了解海路吧!”

“我还记得施琅的折子,曾说天下东南之形势,在海而不在陆,陆地之为患也有形,易于消弭;海外之藏奸也莫测,当思杜渐。当初皇阿玛仁慈,为沿海生民着想,才开了海禁,如今他们不思皇恩,走私者众多,西洋人又屡生事端,开海明显弊大于利,应当禁止!”

胤礽也火上浇油:“诚亲王所言不错,施琅还说过:安不忘危,利当思害,苟视为已安已治,无事防范,窃恐前此海疆之患,复见不远。老四,听清楚没有,你可不要和某些人一样,鼠目寸光!”

施琅因“平靖海氛,劳绩茂着”,朝廷加授靖海将军,封靖海侯,深得康熙信重。否则他一个降将,岂能获封侯爵之位,死后还被康熙追赠太子少傅?胤礽与胤祉薅起施琅的羊毛毫不客气,更多的还是想讨皇阿玛的喜欢。

太子与诚亲王一搭一唱,又将局势翻了过来。群臣低头不语,大部分人觉得,这二位虽然咄咄逼人,但说的有一定道理。

八贝勒胤禩额头见汗,长跪不起。户部尚书王鸿绪紧皱眉头,冥思苦想对策。

九贝勒胤禟跪着一动不动,盯着地砖,不知道在想什么。敦郡王胤俄觉得九哥好像不大高兴,担心地看他一眼。

十四贝子胤祯紧张得喉咙发干,不自觉地咬着下嘴唇。他现在最恨的一个人,就是施琅!

太子和三哥左一句施琅,右一句施琅,合起伙来挤兑四哥。施琅不是死了十多年了,怎么还说过这么多屁话?海防什么的这么复杂?爷听得脑袋都疼了!

胤禛听了,面色不变,从内心深处长叹一声。

二哥三哥,你们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一口一个施琅说的,分明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我看施琅的棺材板儿都快压不住了!

施琅的原话是什么时候说的,彼时刚刚平定了郑氏父子,流寇还未荡清,沿海民心未定,很多人躲避战乱,背井离乡,乘船去南洋落户。当时朝廷的主要赋税之一就是丁银,人口流失就意味着财政收入减少,所以施琅才在《海疆底定疏》中建议限制出洋,善固邦本。

然而丁银编征,多有弊端。后世的评价是“在民有苦乐不均之叹,在官有征收不力之参,官民交累。”雍正年间的山西布政使高成龄在奏折中说:“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皇阿玛正是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才会在康熙五十一年下旨“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而自“雍正”元年起,“自己”则开始禀承先皇遗训,推行“摊丁入亩”……

那些后话暂且不提。施琅是福建泉州人,他的岳父是时任兵部左侍郎的黄锡衮。黄锡衮是福建晋江潘湖人,平抚三藩荣绩素著,累官至东阁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

这翁婿两个都是能臣,对沿海私商的走私贩私活动、西洋商人兼职海盗的情况,早就知之甚详,所以建议朝廷严加防范。

但他们也是土生土长的福建人,如何会不顾乡土情谊?虽然上书朝廷建议严管海防,他们的本意却绝非禁海。

战事完全平定之后,沿海尚未开禁,商舶无法出洋互市,民生困顿不堪。正是施琅、蓝鼎元等闽粤官员屡议而开之,且力主蠲减相关地区应征钱粮数目,以利民间休养生息。

二哥三哥,这些你们怎么又不说了?

你们为了打压老八,对施琅的话断章取义,群臣不敢跟你们两个唱反调,且大部分对海防无甚了解,这才被你们唬住。皇阿玛不可能听不出来,你们说得越多,错得也越多!

太子胤礽见胤禛似是无言以对,转而向康熙施礼道:“皇阿玛,儿臣还是以为,应当禁海——”

“好了,”康熙淡淡道,“今日听政,是探讨如何缓解江浙旱情带来的饥荒,海防一事容后再议。老八起来吧,你和户部阁臣再行商议,浙江省内水路宽窄不一,不能多运也可少运一些粮食。余下的部分可以走海路,双管齐下,但要制定一份更加完备的运粮章程来,保证杜绝走私。”

“儿臣遵旨,谢皇阿玛恩典!”“微臣遵旨!”胤禩与王鸿绪叩头后站起身来。

胤禩见九弟十弟还跪在地上,急忙上前搀扶,只听康熙又道:“九贝勒和敦郡王只知意气用事,毫无主见,更无良策。罚半年俸禄,闭门读书十日,以观后效!”

胤俄顿时愁眉苦脸,再看九哥仿佛没听见似的还在发愣,胤俄急忙拽了一下胤禟的袍服下摆。

胤禟回过神来,叩头道:“儿臣遵旨!”胤俄也跟着学了一遍。

康熙懒得理这对笨蛋兄弟,摆手让他们退在一旁。

胤禩将九弟十弟拉过来,小声抚慰:“这次连累你们了,哥哥回去再谢你们!”

胤禟低着头,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就规规矩矩站到队列里,变成了锯嘴葫芦,一语皆无。

胤俄觉得胤禟真的不太对劲。他觑着胤禟的脸色,小声问道:“九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胤禟摇摇头,比划了一下,示意胤俄闭嘴,两人这才老老实实站着。

太子胤礽和诚亲王胤祉见煮熟了的老八竟然还能逃出生天,脸色都阴沉起来,狠狠瞪着雍亲王胤禛。

胤禛回到队列,面色如常,若无其事。

二哥三哥,你们真以为老八这么不堪一击,这么容易被你们拿到把柄?老八的心思大着呢,不仅套住了你们,还想连我也一勺烩了!我没如了他的意,这会子他只怕正在肚子里骂我呢!

还是那句话,老八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子,怎么就不能用在正事上呢?

想到这里,胤禛特意又看了一眼胤禩,欣赏了一下老八不得不对自己露出的感激之情。

是了,自己虽有了“上天示警”,但并未用于阴谋诡计,否则朝堂之上早就不是这个局面。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的自己,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自信,依然信奉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而胤禩……良妃娘娘的经历是坎坷了些,连带胤禩从小没少吃白眼和冷落。他养成了表面风光霁月,内心却缺乏自信的性子,长大了也影响到他为人处世,对人总要算计一番,做事总要拐弯抹角,格局自然就小了。

老八的格局虽小,但对付太子和三哥,也是绰绰有余了。

整个朝堂之上,真正明白皇阿玛从来不想禁止海路贸易的,除了自己和那几个一直保持沉默的老臣,应该再加上一个老八!

自康熙二十五年,朝廷设立江、浙、闽、粤四个海关,负责对外贸易事务,其中粤海关更有“金山珠海”、“天子南库”之称,很大程度上能弥补国库空虚。

老八领着户部,最明白其中的关节。他笃定皇阿玛不会真正禁海,才敢让浙江巡抚黄秉中写海路运粮的折子。一来可以彰显自己体察下情,为民请命,让皇阿玛看到自己的才能;二来卖个破绽,只等太子上钩,来弹劾自己,好让皇阿玛看到太子目光短浅,难堪大用。

今儿恰逢太子和三哥因为祈雨争执,老八一箭双雕,将三哥也罩在网里了。

更有甚者,胤禛可以肯定,太子说出“私通西洋”这个罪名的一瞬间,老八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一切的症结在于老九。自己曾经帮老九逃脱了这个罪名,老九对自己的态度也比从前亲热了许多。而且老九机缘巧合,调查了棉布贸易,发挥了自身的长处,还得了皇阿玛的夸奖。对老九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了。

这样一来,老九更热心于往国外卖棉布,天天在工部和理藩院、鸿胪寺来回折腾,寻找各种贸易渠道,无形中与老八疏远了。

而在老八看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阴谋诡计,想要撬他的墙角,抢他的钱袋子。

十三说过老十表明了态度,是“两不相帮”。若不是老九和老八有了分歧,老十能是这个态度吗?

老九对老八的“大计”至关重要,老八绝不肯眼睁睁看着老九“倒向”自己。太子一说“私通西洋”,老八不定多高兴呢,他终于有机会在老九面前,揭露“四哥的真面目”。

若自己对老八袖手旁观,他过后可以对老九说“同样的罪名,四哥救你不救我,是因为想拉拢你”,若自己顺着太子和三哥的话打压老八,他更会把上面那套说辞演绎出花儿来!

老八啊老八,我从来没打算救你。

今日的形势是你一手炮制的,根本不用我救。来日你若走上绝路,也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我只是可怜宁、绍之地饥肠辘辘的灾民,只要灾民能早一点拿到救命的粮米,为你说几句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胤禛想得没错,从始至终,胤禩都不相信,一向对他不假辞色的四哥会真心为他说好话。

胤禩的心中一半是得意,一半是遗憾。

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皇阿玛这会子只怕已经对太子失望了!能饶上一个三哥,更是意外之喜!只可惜未能圆满,四哥竟然没有上钩!

失策啊失策,我怎么忘了四哥曾主持黄淮赈灾。以他的心细如发,必定会详查各地水文资料。

更失策的是,四哥比我以为的还要心机深沉。就算看我不顺眼,也要为我“仗义执言”,换取皇阿玛的好感!

我的直觉不会有错,四哥比太子和三哥更难对付!

想到这里,胤禩微微侧目,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十四贝子胤祯。

十四正闷着头胡思乱想呢。

四哥你不让我出头,自己跑出去给八哥救场,不会是想和八哥交好吧?

当初你把我推到大街上,说的可是咱俩在外头不能走得太近了!所以我还得靠八哥遮风挡雨呢,你可别撬弟弟我的墙角呀!

……应该不会,八哥的做派,和四哥大相径庭,就像,就像海荣说的,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嘿嘿,四哥那个性子,也就十三哥受得了!哎,要是十三哥没有出门办差就好了,海荣也总念叨他师伯呢!

十四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抬头见胤禩正瞅着自己。他心念一动,对八哥露出一个毛头小子特有的傻乎乎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问了一句:八哥,没事儿了吧?

胤禩笑着点点头,放心地回转身,继续在心中筹划。四哥再厉害,十四弟也是跟我更亲,还怕没有文章可做么?

十四松了口气。海荣那小子练功时想偷懒,就会这么傻笑,总骗得我心软。如今看来,对八哥也一样好使!下回找四哥试试!

胤禛怎么也不会想到,安安的弟弟竟然“带坏”了自己的弟弟,这真是一笔糊涂账!

他这会儿倒是有一种心理准备,那就是太子胤礽和诚亲王胤祉的脸色不善,眼瞅着就要找自己的麻烦!